银白色的U盘在凌寒雪的掌心烙下微凉的印记，像一颗埋入土壤的种子，外壳坚硬，内里却蕴藏着截然不同的指令与能量。“资格”与“有魂”，这两个词不再是抽象的评价，而是秦振亲手递来的、淬着火与冰的鞭子与蜜糖。

退缩的潮水确实退去了些，但不是化为平静的滩涂，而是露出了底下嶙峋的礁石和更深的暗流。凌寒雪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无论是为了不在柳可铃面前彻底沦为笑柄，还是为了……不辜负秦振那句近乎残酷的“期待”，她都必须在文艺汇演的舞台上，弹出点名堂来。

她没有再碰那把琴房的钥匙，甚至没有再踏足音乐楼。秦振给的U盘成了她唯一的依仗。夜深人静时，她躲在宿舍床帘后，戴着耳机，一遍遍聆听那些大师级的演奏，分析每一个揉、吟、绰、注的细微处理，揣摩曲中意境。手指无弦，却在空中、在被单上反复勾抹托劈，直到指腹发烫，脑海中弦音铮然，自成世界。

白日里，她越发沉默，眼神却沉淀出一种异样的专注。柳可铃的冷嘲热讽，同学的窃窃私语，似乎都隔了一层透明的屏障，触及不到她的核心。她像个蓄力的弹簧，将所有的能量都压缩进那即将到来的释放瞬间。

秦振依旧每周两次出现在顶楼画室。他们之间的对话变得更少，甚至不再围绕题目。他只是坐在那里，看她埋头苦读，或是闭目默记指法，偶尔目光相接，他的眼神深不见底，平静之下，却仿佛有岩浆在无声奔涌。他没有再提U盘，也没有问及她的练习进展，但那种无声的关注，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

文艺汇演的前一天傍晚，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酝酿着一场秋雨。凌寒雪最后一次核对演出服装和义甲，心中并无把握，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同寝的女生要么去礼堂帮忙布置，要么结伴去吃晚饭，寝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就在她准备锁门去食堂随便吃点东西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不是室友那种大大咧咧的拍打，而是克制而清晰的几下。

凌寒雪心头莫名一跳。她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的是柳可铃。只有她一个人。脸上没有了平日惯有的甜笑或刻薄，而是一种古怪的、混合着急切与某种算计的神色。

凌寒雪皱眉，不想开门。

“凌寒雪，开门，我有急事跟你说。”柳可铃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关于……关于秦振的。”

秦振的名字像一把钥匙，撬动了凌寒雪紧绷的神经。她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拧开了门锁。

门刚开一条缝，柳可铃就迅速闪身挤了进来，反手“咔嗒”一声将门反锁。

“你干什么？”凌寒雪立刻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她。

柳可铃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飞快地扫视了一圈空无一人的寝室，然后才转向凌寒雪，眼神闪烁不定。“凌寒雪，我们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明天的演出，你弃权。”柳可铃直奔主题，语气急促，“只要你主动退出，我可以保证，以后在学校里，没人再敢找你麻烦。我还可以……帮你在秦振面前说好话，让他别再为难你。”她说“说好话”时，语气有些异样。

凌寒雪觉得荒谬至极：“不可能。我为什么要弃权？”

“因为你根本赢不了！”柳可铃的音调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气急败坏，“你以为秦振真的看好你？他给你U盘，不过是可怜你，顺便……利用你刺激我罢了！我和他之间的事，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是个棋子！”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不需要你操心。”凌寒雪冷冷道，“请出去。”

“你！”柳可铃胸脯起伏，忽然又压低声音，换上一副神秘兮兮的口吻，“凌寒雪，你别傻了。你知道秦振家里是什么情况吗？知道他妈妈为什么住院吗？知道他为什么明明成绩那么好，却总是独来独往，戾气那么重吗？”

凌寒雪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了那次在画室外听到的电话片段。

柳可铃观察着她的表情，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看来你也不是完全无知。我告诉你，他家欠了一大笔债，他妈妈的手术费还没凑齐。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有魂’的音乐，而是钱！是实际的好处！我跟他说好了，只要我这次汇演拿下最佳节目，我爸就会通过学校的名义，给他妈妈提供一笔资助……你明白吗？你这时候跳出来搅局，不是在帮他，是在害他！”

凌寒雪如遭雷击，愣在原地。钱？资助？交易？

柳可铃的话真假难辨，但逻辑却恶毒地闭环了。秦振反常地关注这次汇演，给她U盘，逼她上场……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刺激柳可铃，从而换取她父亲对母亲的资助？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心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冰冷彻骨的寒意。

“现在，”柳可铃趁她心神震动，又逼近一步，声音带着诱惑和胁迫，“只要你答应退出，我可以额外给你一笔钱，足够你安稳读完高中。你也可以彻底摆脱秦振那个疯子，不好吗？”

凌寒雪看着她那张近在咫尺的、写满算计的脸，胃里一阵翻搅。她忽然明白了，柳可铃今天来找她，不是因为怕输，而是因为怕秦振的“计划”被自己这个意外因素破坏。

“说完了吗？”凌寒雪的声音干涩，却异常平静，“说完了，请你离开。”

柳可铃脸上的表情凝固了，转为错愕和恼怒：“你……你不信？”

“我信不信，都与你无关。”凌寒雪指向门口，“我的演出，不会取消。现在，出去。”

“你会后悔的！”柳可铃气急败坏地撂下狠话，“凌寒雪，我给过你机会了！明天的舞台，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差距！也会让你亲眼看看，秦振到底会站在哪一边！”

她狠狠瞪了凌寒雪一眼，猛地拉开门，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急促尖锐的声响，消失在走廊尽头。

门关上，寝室重新恢复寂静，只有凌寒雪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她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

柳可铃的话，像淬了毒的楔子，钉进了她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决心。

秦振……真的是在利用她吗？

那枚U盘，那些“资格”与“有魂”的话，难道都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只为激怒柳可铃，换取利益？

如果是真的……那她这段时间的挣扎、努力、乃至那些隐秘的心动，岂不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窗外，第一滴雨敲打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紧接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连成一片，笼罩了整个校园。

凌寒雪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窗外迷蒙的雨幕。

明天的舞台，忽然变得面目狰狞。

它不再是证明自己的机会，而可能是一个揭开残酷真相的刑场。

而她，到底该不该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