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钥匙静静躺在凌寒雪的掌心，金属的凉意丝丝缕缕渗透皮肤，却压不住心底翻腾的热浪。秦振转身离开的背影还残留在视网膜上，干脆利落，不带一丝解释，却掷地有声地砸在她的心湖中央。

音乐楼三楼，最里面的琴房。

她知道那间。传说隔音极佳，铺着厚地毯，有一架上好的敦煌牌古筝，是历任音乐特长生争抢的宝地。柳可铃曾多次炫耀般地提起那间琴房的“使用权”，俨然将其视为自己的专属领地。

而现在，这把能打开那扇门的钥匙，在凌寒雪手里。

秦振给的。

“别让人知道。”——他最后那句话像一句魔咒，箍住了她所有的疑问和震惊。

凌寒雪将钥匙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微微发白，直到坚硬的齿痕硌得生疼，才恍然惊醒。她迅速将钥匙藏进校服内侧的口袋，贴着心脏的位置，那里突突跳得厉害。

接下来的几天，凌寒雪过得心神恍惚。课堂上的板书，练习题的数字，甚至秦振在画室里清晰的讲解声，都像是隔了一层雾。她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把钥匙，飘向音乐楼三楼那扇紧闭的门。

她不敢立刻去。一是脚伤未愈，行动不便；二是心虚，怕撞见不该撞见的人，尤其是柳可铃；三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怯懦。接受了这把钥匙，似乎就意味着接受了秦振更深层次的“安排”，踏入了一个由他划定界限的、更加私密的领域。

但她又无法抗拒。文艺汇演的压力是实实在在的，她既然答应了，就不想敷衍了事，更不想在柳可铃面前露怯。秦振说得对，拿出实力，是最好的回击。而那间琴房，无疑是准备“实力”的最佳场所。

周四下午，画室补习结束时，夕阳正好。秦振合上书，起身，照例准备离开。凌寒雪犹豫再三，在他转身前，轻声开口：“……谢谢。”

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被窗外掠过的风声掩盖。

秦振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那一声“嗯”，却奇异地安抚了凌寒雪连日来的忐忑。至少，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施舍或等待回报的姿态，平淡得仿佛只是递了一支笔。

周五放学后，凌寒雪等到教学楼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拄着临时找来的拖把杆当拐杖（脚踝肿消了，但仍不能吃力），慢慢挪向僻静的音乐楼。

夕阳的金辉给古老的建筑披上一层柔光，爬山虎的叶子已经开始泛红。楼道里很安静，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和拖把杆杵地的“笃笃”声。越往上走，心跳越快。到了三楼，走廊幽深，两侧琴房门扉紧闭，尽头那扇厚重的木门，就是她的目的地。

她停下来，深吸一口气，从内侧口袋掏出那把铜钥匙。冰凉的金属贴着汗湿的掌心。她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才将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一声轻响，门锁弹开。

凌寒雪推门进去，又迅速反手将门带上。

琴房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宽敞，明亮，夕阳透过洁净的落地窗洒满半个房间。厚实的米色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一架乌木光泽的古筝静静立在窗前，琴罩纤尘不染，旁边是配套的琴凳和谱架。空气里有淡淡的樟木和旧纸张的味道，宁静得不像在学校。

她走到古筝前，轻轻揭开琴罩。二十一弦泠然生光，岳山、弦柱保养得宜。她试探性地拨了一下羽音，清越悠长的琴音立刻充盈了整个房间，回声悦耳，音质纯净。

果然是架好琴。

凌寒雪坐到琴凳上，指尖抚过冰凉的琴弦，一种久违的、仿佛与生俱来的熟稔感涌了上来。她闭上眼，回忆着曾经苦练的曲谱，手下意识地找到了位置。

《高山流水》的第一个音符流泻而出。

起初还有些生涩，几个小节过后，肌肉记忆苏醒，旋律渐渐流畅。琴音时而巍峨如高山耸立，时而潺湲如流水蜿蜒。她沉浸其中，忘记了脚踝的微痛，忘记了文艺汇演的烦恼，甚至暂时忘记了给她这把钥匙的那个危险人物。

直到一曲终了，最后一个泛音的余韵在房间里袅袅散去，她才睁开眼，长长舒了一口气。

久违的畅快感。

门外似乎传来极轻微的响动。

凌寒雪心头一凛，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她猛地转头看向门口。

门依旧紧闭着。

是错觉吗？

她屏息倾听了一会儿，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也许真是错觉。这里是三楼尽头，本就僻静。

她稍微放松下来，准备再练一会儿。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门口下方的缝隙——那里，原本完整的光带，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小块，形成了一个不易察觉的、模糊的阴影。

有人在外面！

凌寒雪的血液几乎要冻结。是谁？柳可铃？还是别的什么人？

那阴影停留了几秒，然后悄无声息地移开了。光带恢复了完整。

门外的人……走了？

凌寒雪僵在原地，手指还搭在琴弦上，冷汗却已经浸湿了后背。被窥视的感觉是如此清晰，毛骨悚然。

是柳可铃发现了？还是……秦振？

如果是秦振，他为什么要偷偷来看？如果是柳可铃……

她不敢再想下去，也无心再练琴。匆匆盖好琴罩，检查了一下没有留下任何个人物品，然后走到门边，再次确认外面没有声音后，才轻轻拧开门锁，飞快地闪身出去，又将门仔细锁好。

走廊空无一人，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

她紧紧攥着钥匙，拄着拖把杆，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音乐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不仅仅是因为可能的被发现，更因为那个模糊的门外阴影带来的、深入骨髓的不安。

秦振给的这把钥匙，打开的似乎不仅是一间顶级琴房。

还有潘多拉的魔盒。

接下来的文艺汇演准备，恐怕不会再平静了。而那个隐藏在门外阴影中的人，又会是谁？目的何在？

凌寒雪回头望了一眼在暮色中沉寂的音乐楼，总觉得那栋漂亮的建筑，此刻像一头蛰伏的兽，静静地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