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

脚伤渐渐好转，凌寒雪恢复了正常的校园生活。顶楼画室的“辅导”也成了固定项目，只是时间改成了每周二和周四的放学后。

秦振似乎收敛了许多身上的尖刺。他依旧话少，讲解题目时言简意赅，但少了最初的嘲讽和压迫感。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各自占据画室的一角，安静地看书、做题，互不打扰。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构成一种奇异的和谐。

凌寒雪发现自己竟然开始习惯这种相处模式。甚至，在某些瞬间，当她偷瞄到秦振专注侧脸时，心跳会不受控制地加速。她拼命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近距离接触一个长相出众的人产生的正常生理反应，与感情无关。但心底某个角落，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质疑。

柳可铃的刁难并没有停止，只是变得更加隐蔽和阴损。比如，凌寒雪交上去的作业本会莫名其妙少几页；或者她值日时，总会被分配到最脏最累的区域，工具还常常“不翼而飞”。凌寒雪大多忍了，她不想再生事端，更不想……再给秦振介入的借口。她隐隐觉得，秦振和柳可铃之间，似乎有种诡异的平衡，她不想打破。

期中考试后，学校要举办一年一度的文艺汇演。每个班都要出节目。文艺委员在班上征集节目时，柳可铃第一个举手，笑吟吟地说要表演钢琴独奏，曲目是李斯特的《钟》。

“《钟》难度很高啊，可铃你真厉害！”

“那是，可铃可是拿过市里钢琴比赛一等奖的！”

几个女生立刻捧场地附和。

柳可铃得意地扬起下巴，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凌寒雪的方向，带着挑衅。

凌寒雪低着头，假装没看见。她对出风头没兴趣。

“凌寒雪，你呢？你有什么特长吗？要不要也报个节目？”文艺委员出于礼貌问道。

凌寒雪刚要摇头拒绝，一个平时没什么存在感、戴着厚厚眼镜的女生忽然小声说：“我……我好像听原来三中的同学说过，凌寒雪以前是她们学校民乐团的，古筝弹得特别好，还拿过省里的奖……”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凌寒雪身上，包括柳可铃那骤然变得锐利的眼神。

凌寒雪心里一沉。她确实从小学习古筝，也曾是学校民乐团的台柱，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转学后，她刻意隐瞒了这段经历，就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真的吗？凌寒雪你还会古筝？”

“省里的奖？太厉害了吧！”

“那正好啊，我们班可以出个民乐节目，和可铃的钢琴呼应一下！”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文艺委员也眼睛一亮，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凌寒雪骑虎难下。她不想表演，但此刻拒绝，反而显得矫情和不合群。她看了一眼柳可铃，对方脸上虽然还挂着笑，但眼神已经冷得像冰。

“……我很久没练了，可能生疏了。”凌寒雪试图委婉拒绝。

“没关系没关系！离汇演还有一段时间呢！就这么定了啊，凌寒雪，古筝独奏！”文艺委员生怕她反悔，直接拍板。

凌寒雪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她能感觉到，柳可铃盯着她的目光，几乎要在她身上烧出两个洞。

放学后，凌寒雪心事重重地走向顶楼画室。推开门的瞬间，她愣了一下。

秦振已经在了，但他今天没有看书，而是背对着她，站在窗边打电话。画室里很安静，他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语气是凌寒雪从未听过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妈，我知道了，钱我会想办法……您别担心，好好配合治疗……嗯，我知道……”

妈？治疗？钱？

凌寒雪的心猛地一跳。她从未想过，秦振这样的一个人，也会有这样的一面。她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屏住呼吸，不敢打扰。

秦振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通话很快结束了。他收起手机，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仿佛刚才那个温和的声音只是凌寒雪的错觉。

“来了。”他淡淡地说，走到画案前。

凌寒雪走过去坐下，心情却无法平静。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像碎片一样在她脑海里组合。秦振的家庭……似乎并不像外人想象的那样？

“有事？”秦振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

凌寒雪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文艺汇演和被迫报名古筝独奏的事情说了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告诉他，或许只是想找个倾诉的对象？

秦振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画案边缘。等她说完，他抬眼看她：“不想弹？”

凌寒雪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只是不想惹麻烦。”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暗示柳可铃。

秦振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你弹得很好？”

凌寒雪愣了一下，老实回答：“以前……还行。”

秦振没再追问，只是淡淡地说：“不想惹麻烦，就拿出实力，让她闭嘴。”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强大的自信。

凌寒雪怔怔地看着他。他这是在……鼓励她？

“柳可铃的《钟》，”秦振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近乎嘲讽的弧度，“花架子罢了。”

凌寒雪惊讶地看着他。他怎么知道柳可铃弹的是《钟》？还评价是“花架子”？

秦振没有解释，只是将物理书推到她面前：“看书。”

接下来的时间，凌寒雪有些心神不宁。秦振的话在她心里激起了波澜。拿出实力，让她闭嘴……这确实是最直接的回击方式。可是……

练习古筝需要时间和场地。学校音乐教室的钥匙由学生会文艺部保管，而文艺部的部长，正是柳可铃。

凌寒雪几乎能预见到自己去借琴房时会遇到怎样的刁难。

放学时，凌寒雪收拾好东西，一瘸一拐地往外走（脚踝还没完全好利索）。秦振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走到楼梯口，凌寒雪正准备下楼，秦振却忽然叫住她。

“等等。”

凌寒雪回头。

秦振从书包里拿出一串钥匙，取下其中一把铜色的，递给她。

“音乐楼三楼，最里面那间琴房。”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以后放学可以去那里练琴。”

凌寒雪彻底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手中的钥匙。音乐楼的琴房，尤其是位置好的琴房，非常紧俏，通常只有学生会干部或者像柳可铃那样有背景的学生才能长期使用。秦振怎么会有钥匙？还是最里面那间据说隔音最好、设备也最好的琴房？

“你……”

“拿着。”秦振将钥匙塞进她手里，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掌心，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别让人知道。”

说完，他不等凌寒雪反应，转身下了楼，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凌寒雪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把还带着他体温的铜钥匙，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他不仅鼓励她，还为她扫清了练习的障碍？

这个疯子……他到底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一面？

而他对柳可铃那种不屑一顾的态度……他们之间，真的只是柳可铃单方面的纠缠吗？

凌寒雪看着空荡荡的楼梯口，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这把钥匙，像是一把打开新世界的钥匙，也像是一个更深的、她即将踏入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