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映着桌上那片红叶、松枝、铜钱,和那张写着地址时辰的油纸。林微澜独坐灯下,指尖冰凉。
明晚子时,城隍庙后街,枯井旁。字迹与画上题字如出一辙,“山外闲人”终于亲自现身。
是陷阱吗?很可能是。
但不去,她永远不知道“山外闲人”是谁,不知道谢知非是生是死,不知道那“不止一本”的账册在何处。
去了,也许能拨开迷雾,也许……是自投罗网。
她将油纸凑近烛火,细细观察。纸张普通,墨迹微洇,字迹工整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写这纸条的人,似乎并非从容不迫。
地址选在城隍庙后街枯井旁——那是京城有名的偏僻荒凉之地,夜间罕有人迹,确是密会的好地方,也是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她需要准备。但绝不能大张旗鼓。
萧玦的人在暗中盯着她,太子妃的耳目或许也在。任何异常的举动,都可能打草惊蛇。
思忖片刻,她唤来拂云,低声吩咐:“明日我要去绣坊核对一批新到的丝线颜色,可能会晚些回来。”
“若有人问起,便说我在绣坊留宿了。”这是她惯用的借口,苏云晚那边早已默契。
拂云担忧地看着她:“小姐,明日……可是要去……”
“不该问的别问。”
林微澜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你只需记住,若我明晚亥时未归,你便去找父亲,将我留在他那里的那封信打开。”
那封信里,写着她若出事,父亲该如何应对,以及一些关键线索的隐藏地点。
拂云脸色一白,重重跪下:“小姐!让奴婢跟您去吧!好歹有个照应!”
“不行。”
林微澜扶起她,声音放缓,“你跟着我,目标太大。放心,我会小心。”
她从妆匣深处取出一个小瓷瓶,里面是系统兑换的【强效迷魂散】,又取出一把藏在笔筒夹层里的锋利小刀。
这些东西,她早已备下,只是从未想过真有用上的一天。
次日,一切如常。
上午她去给林瀚请安,陪他说了会儿话,言语间皆是绣坊琐事,并无异样。
午后,她如言乘马车前往绣坊,一路上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视线跟随——是萧玦的人,还是太子的人?或许都有。
在绣坊与苏云晚核对丝线、商讨图样,待了近两个时辰。
其间她借更衣之机,悄然从绣坊后门溜出,那里早有苏云晚安排好的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等候。
车夫是个哑巴老汉,是苏云晚从老家带来的可靠人。
“去西城,绕两圈,确定无人尾随,再去城隍庙附近。”林微澜低声道,塞给老汉一块碎银。老汉点点头,沉默地驾起车。
马车在狭窄的巷道中穿行,时快时慢。林微澜透过车帘缝隙紧张地观察着后方,确认那几条尾巴确实被甩掉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她不敢放松,对方若真有备而来,未必没有后手。
天色渐渐暗下来,街市华灯初上。林微澜换上了一身半旧的灰布衣裙,头发用最普通的木簪绾起,脸上略施黄粉,遮掩了原本白皙的肤色,看上去像个寻常的市井妇人。
这是她跟苏云晚学的易容术,虽粗浅,但在夜色掩护下,足以蒙混一时。
子时将近,城隍庙后街一片死寂。这里远离主街,年久失修,房屋破败,几无人烟。
只有远处城隍庙大殿隐约透出长明灯的光芒,和风吹过残破窗棂发出的呜咽声。
枯井位于后街尽头一处废弃的宅院中。林微澜让老汉将马车停在两条街外,自己徒步摸黑前行。
脚下是破碎的砖石和疯长的野草,鼻尖萦绕着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腐气。她握紧了袖中的小刀和迷魂散,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
枯井旁,月光被高大的槐树遮挡,投下浓重的阴影。井台残破,井口黑洞洞的,深不见底。四周除了风声虫鸣,再无其他声响。
林微澜躲在院墙的阴影里,屏住呼吸,等待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子时已过,却不见任何人影。
难道被耍了?或是对方发现了异常,取消了会面?
就在她心中疑窦渐生,准备撤离时,枯井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声。
不是从井里,而是从井旁那株半枯的老槐树后。
林微澜心头一紧,握刀的手又紧了紧。她缓缓从阴影中走出,压低声音:“山外闲人?”
槐树后,一个身影慢慢转出。他穿着深灰色的粗布短打,头上戴着斗笠,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但林微澜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双眼睛——沉静,疲惫,带着书卷气,正是谢知非!
他没死!他真的没死!
“林小姐,果然守信。”
谢知非的声音有些沙哑,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许多,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
他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后,才上前两步,低声道:“时间不多,长话短说。”
“谢郎中……”林微澜心潮起伏,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
“那日茶寮,多谢小姐示警。”
谢知非语速很快,“若非小姐提醒,谢某早已是刀下亡魂。救我之人,是旧日故交,可信。”他简单解释了“鹰眼”的身份,但并未细说。
“那本册子……”林微澜最关心这个。
“假的。”
谢知非言简意赅,“我给萧玦的那本,是誊抄本,关键之处做了手脚。真本,还在我手里。”
他看着林微澜,目光复杂,“林小姐将假册子交给萧玦,暂时取得了他的信任,但也将自己置于险地。萧玦生性多疑,一旦发现册子有假,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
林微澜后背一凉。
果然!萧玦那么容易放过她,是因为拿到的是假证据!一旦他核实……
“真本在哪里?”她急问。
谢知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林小姐可知,三年前那批军械,最终流向了何处?”
林微澜摇头。
“不在北境边军。”
谢知非一字一句道,“而是在京城以北三百里,一个叫‘黑石峪’的地方。那里表面上是个废弃的矿场,实则……是一个秘密的兵器作坊和屯兵点。”
黑石峪!兵器作坊!屯兵点!林微澜倒吸一口冷气。
私造兵器,私蓄兵马,这是谋逆大罪!远比贪墨漕银严重百倍!
“是谁?”她声音发颤。
谢知非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不止一方。”
林微澜瞳孔骤缩。不止一方?
什么意思?难道除了萧玦,还有别人?
“账册真本里,不仅记录了军械的流向、数量,还有经手人的暗记,以及……部分资金来自江南盐税的线索。”
谢知非声音压得更低,“牵涉之广,远超你我想象。这也是为何我不得不假死脱身,暗中调查。”
“那你为何找我?”林微澜不解,“我只是一个闺阁女子,无权无势。”
“因为你是林瀚的女儿,是萧玦目前‘信任’的人,更是……唯一一个在那晚之后,还在追查真相,且有可能接触到核心的人。”
谢知非看着她,眼神坦荡,“我需要一个身在局中,却未必全然是局中人的帮手。林小姐,你与令尊不同,你并非自愿卷入,且……你似乎,并不想完全受制于萧玦。”
他说中了林微澜的心思。她确实不甘为棋。
“你想让我做什么?”林微澜直接问道。
“两件事。”
谢知非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册子,只有巴掌大,厚约半寸,“第一,帮我保管这个。这是真本的摘要和部分关键证据的拓印,比原本更安全。”
“放在你这里,比放在我身上或任何其他地方,都更不容易被怀疑。”
林微澜看着那油布包,如同看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接,便是与谢知非彻底绑在一起,风险倍增。不接,可能永远失去扳倒萧玦、甚至自保的机会。
她伸出手,接过了油布包。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有千斤重。
“第二件事,”
谢知非见她接过,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继续道,“我需要你利用绣坊和贵妃的关系,帮我查一个人。”
“谁?”
“户部侍郎,刘敏之。”
谢知非道,“他是江南盐税调拨的关键人物之一。贵妃寿辰在即,他夫人必定会进宫贺寿。”
“我要你接近刘夫人,设法查探刘敏之近期的动向,尤其是……他与江南盐商的往来。”
刘敏之?林微澜脑中飞快搜索。
此人并非萧玦明面上的党羽,亦非太子心腹,在朝中似乎一直保持中立。竟也牵扯其中?
“我如何能接近刘夫人?”林微澜问。刘夫人深居简出,并不在贵妇圈中活跃。
“刘夫人笃信佛教,每月十五必去大相国寺进香。三日后便是十五。”
谢知非显然已调查清楚,“我会安排人,制造你与她在寺中‘偶遇’的机会。剩下的,就看林小姐的本事了。”
林微澜默然。这又是一步险棋。
但事已至此,她已无退路。
“好。”她将油布包贴身藏好,沉声应下。
谢知非点点头,从怀中又取出一物,递给她:“这个你拿着。若遇紧急情况,或需联络我,可去城南‘济世堂’药铺,将此物交给掌柜,说‘抓一副治风寒的桂枝汤,要三碗水煎成一碗’。自会有人接应你。”
那是一枚古朴的青铜令牌,正面刻着云纹,背面是一个模糊的“影”字。
林微澜接过令牌,触手冰凉。
“林小姐,”
谢知非看着她,郑重道,“前路凶险,你我如今是同舟共济。望你……千万保重。”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迅速消失在槐树后的阴影里,如同从未出现过。
枯井旁重归寂静。林微澜独自站在月光照不到的暗处,手中紧握着那枚青铜令牌和藏在怀中的油布包,心脏仍在狂跳。
今夜所得信息,太过惊人。私造兵器,屯兵谋逆,牵扯江南盐税……这已不是简单的党争,而是动摇国本的惊天大案!
萧玦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太子是否知情?还有那“不止一方”,究竟指哪些势力?
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知道的越多,便越危险。
如今的她,就像抱着一捆点燃的炸药,行走在悬崖边缘。
她不敢久留,按照原路小心翼翼退出废宅,回到青布小车停靠的地方。哑巴老汉一直在等候,见她回来,默默驾车绕路返回绣坊。
回到绣坊时,已近丑时。苏云晚一直未睡,在等她,见她安然归来,才松了口气。
“小姐,可还顺利?”
林微澜摇摇头,没有多说,只道:“云晚,准备一下,三日后我要去大相国寺进香。另外,想办法打听一下户部侍郎刘敏之夫人的喜好、忌讳,越详细越好。”
苏云晚虽疑惑,但见林微澜神色凝重,也不多问,点头应下。
林微澜在绣坊简单休息了两个时辰,天刚蒙蒙亮,便换上原来的衣裳,乘坐来时的马车回了林府。
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就在她踏入微澜阁,准备换下外衣时,拂云脸色苍白地跑进来,手中拿着一封信:“小、小姐……刚才门缝里塞进来的……”
林微澜接过信,信封上空无一字。
她拆开,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枯井之会,颇有趣味。林小姐交友广阔,令人佩服。”
没有落款。但字迹,林微澜认得。
是沐风的笔迹。
她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昨夜枯井之会,竟被发现了!是沐风亲自跟踪,还是萧玦的耳目无处不在?
他知道了多少?看到了谢知非吗?还是只看到了她?
纸条上那句“颇有趣味”,是调侃,还是警告?
林微澜捏着纸条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缓缓走到烛台边,将纸条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窗外,天色将明未明,一片灰蒙蒙的混沌。
前路,似乎更加晦暗难测了。
林微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沐风送来纸条,而非直接带人来抓她,说明事情尚有转圜余地。
或许他并未看到谢知非,只是发现她深夜秘密出行,故而出言警告。
但这也意味着,她的一举一动,仍在严密监视之下。今后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加如履薄冰。
她藏好令牌和油布包,换了家常衣裳,唤拂云准备早膳,一切如常。
仿佛昨夜枯井边的惊心动魄,和今晨这封警告信,都未曾发生。
早膳后,她如约去给林瀚请安,闲聊几句家常。林瀚似乎并未察觉任何异常,只叮嘱她注意身体,莫要太过操劳绣坊事务。
回到微澜阁,她铺开纸笔,开始认真描摹新的绣样,神情专注,仿佛只是个一心扑在女红上的闺阁小姐。
只有她自己知道,平静的外表下,是汹涌的暗流。
三日后的大相国寺之行,必须成功。刘敏之这条线,可能是揭开整个谜团的关键。
而沐风那边……她需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去“解释”昨夜之事。
正思忖间,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拂云惊慌的声音“小姐!宫里又来人了!这次……这次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
“说皇后娘娘凤体欠安,听闻小姐擅调香,特宣您即刻入宫,为娘娘调制安神香!”
林微澜手中的笔,“啪”地一声掉在纸上,染污了刚刚画好的缠枝莲纹。
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