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眠的代价

深夜，海岛别墅的大部分区域都已陷入沉睡。海浪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规律地拍打着沙滩，却无法安抚某些人紊乱的心绪。

丁程鑫的房间没有开灯。他穿着单薄的睡衣，靠在床头，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身体很疲惫，易感期的潮热在夜间似乎更加明显，后颈的抑制贴边缘被汗意微微濡湿。但比生理不适更折磨人的，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画面和声音——母亲关切的询问，自己那些失控的剖白，还有……更久远的、被那段录音勾起的、泛黄的记忆碎片。

失眠症是老毛病了，尤其在压力大或情绪剧烈波动后，总会变本加厉。他尝试过数羊，尝试过深呼吸，甚至偷偷吃过半片处方安眠药（带来的副作用让他第二天浑浑噩噩，后来很少再用），但收效甚微。身体明明累得快要散架，意识却清醒得可怕，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

就在他再一次烦躁地翻身，将脸埋进枕头时，极轻的敲门声响起。

笃、笃、笃。

三下，间隔均匀，力度克制，在深夜里清晰得有些突兀。

丁程鑫身体一僵，没有立刻回应。这么晚了，会是谁？助理？工作人员？还是……？

门外的人没有继续敲，也没有离开。几秒后，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程程？睡了吗？是我，马嘉祺。”

丁程鑫蹙紧眉头。马嘉祺？他来干什么？

他不想理睬，翻了个身背对房门，用沉默表达抗拒。

门外静了片刻，马嘉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轻，几乎像是在耳语：“我知道你可能不想见我……我只是……听到你好像还没睡。我这里……有一个助眠的香薰，是之前合作过一个调香师送的，混合了一些安神的天然植物精油，成分很安全。我放在门口了。”

说完，门口传来极其轻微的“嗒”的一声，像是有什么小东西被放在了地毯上。然后是逐渐远去的、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

丁程鑫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又等了几分钟，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慢慢坐起身。黑暗中，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赤脚下床，走到门边。

他没有开门，只是透过猫眼往外看。走廊光线昏暗，空无一人。他轻轻将门打开一条缝隙。

门口的地毯上，静静躺着一个深蓝色丝绒质地的、巴掌大的小香薰盒，设计简约。没有附纸条，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丁程鑫盯着那个小盒子看了好几秒。理智告诉他应该关上门，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马嘉祺给的东西……他本能地抗拒。

可是……失眠的折磨，易感期带来的烦躁和虚弱，以及对一夜安眠的极度渴望，最终压倒了他的戒备。他快速弯腰，将那个小香薰盒捡了起来，迅速关上门，反锁。

回到床边，他打开床头一盏光线最暗的夜灯。借着微弱的光芒，他仔细打量这个小盒子。外表看不出什么特别，打开盒盖，里面是固体香膏，颜色是温润的乳白色，散发出一股……极其复杂而熟悉的气息。

冷冽的雪松基底（与他自己的信息素同源，有安抚作用），混合着黑檀木的沉静、苦艾酒一丝微醺的牵引，檀香的宁神、玫瑰的柔软抚慰，薄荷的清凉提神与烟草的沉稳，冷铁的坚定与鸢尾花的柔媚奇异交融，烈酒的醇厚与冰镇后的凛冽矛盾统一，硝烟的炽烈刺激与血橙的清甜温暖……

这不是简单的植物精油香薰。

这是……将他们六人信息素中最具安抚、宁神特性的部分，以绝妙的配比，糅合进以他自身雪松信息素为基底的香膏里。它不带有任何攻击性或标记意味，更像是一个……精心编织的、无声的守护结界，一个模仿“台风眼”内绝对安全气息环境的……赝品。

丁程鑫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怎么可能闻不出来？这味道，曾是他最熟悉、最安心的港湾，也是后来无数次午夜梦回时，带着刺痛感的诱惑。

马嘉祺……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提取信息素特定成分进行安全调和，这需要极高的技术和……难以想象的精力和心意。而且，他们怎么知道他失眠？是丁妈妈透露的？还是……他们一直在暗中观察？

复杂的情绪汹涌而来，有被窥探的恼怒，有对过去气息的本能眷恋，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们现在做这些，又有什么用？

他盯着那香膏，内心剧烈挣扎。最终，疲惫和那气息中无法否认的、对他此刻状态极具诱惑力的安抚力量，还是占了上风。他将香薰盒放在床头柜上，重新躺下，关掉了夜灯。

黑暗中，那复杂而熟悉的气息幽幽弥漫开来，不像真人信息素那样具有压迫感和侵略性，更像一层温柔而恒定的薄雾，缓缓将他包裹。雪松的清冷抚平了他体内的燥热，其他那些气息则如同最熟悉的手，一下下，轻柔地拂过他紧绷的神经。

出乎意料地，那根紧绷的弦，竟然真的……慢慢松弛下来。

强烈的困意如同潮水般袭来，势不可挡。他甚至来不及去思考更多关于这香薰、关于马嘉祺、关于他们所有人的事情，意识就迅速沉入了黑暗。

秒睡。

这是近几个月来，他第一次，在没有药物辅助的情况下，如此快速而深沉地入睡。

一夜无梦。

---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入房间时，丁程鑫才缓缓醒来。他有一瞬间的怔忪，看着陌生的天花板，花了片刻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然后，他感觉到了久违的、睡饱后的松弛感，虽然易感期的生理不适仍在，但精神上的疲惫和焦躁减轻了许多。

他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个深蓝色香薰盒上，眼神复杂。它确实有效，有效得可怕。

他起身，洗漱，换衣服。将那香薰盒拿起，犹豫了一下，没有扔掉，也没有还给马嘉祺，只是将它放进了行李箱最里层。一个他需要，却不愿面对的存在。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沉睡的这几个小时里，在别墅另一端的套房里，一场更为严肃和务实的“作战会议”已经召开并得出了新的决议。

与会者：丁妈妈，以及其他六位母亲（及严姐姐），以及那六个神情憔悴、眼中布满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未眠的年轻人。

昨晚监控中丁程鑫的独白和泪光，以及后来马嘉祺送出香薰、丁程鑫最终接受并秒睡的结果，都被他们看在眼里。冲击是巨大的，但也提供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行动的支点。

“他接受了香薰。”丁妈妈首先开口，声音平静，“不是因为原谅，是因为他太累了，身体和精神都到了极限。这告诉我们两件事：第一，他潜意识里，对你们的气息组合仍有无法割舍的依赖和安全感，这是你们过去紧密关系的残骸，也是现在唯一可能利用的‘桥梁’；第二，他抗拒的是你们的‘人’和‘关系’，而不是你们‘能为他做什么’。”

“所以，‘追鑫计划’1.0版本，过于激进，目标错误，废止。”马妈妈接过话头，语气斩钉截铁，“从现在起，执行‘赎罪守护计划’2.0。”

张妈妈铺开一张手写的要点：“核心原则：只做不说，不求回应，专注解决他的实际困难和痛苦。”

1. 健康第一： 首要任务是确保他安全度过这次异常的易感期。香薰是第一步，接下来，饮食、休息、避免过度劳累和刺激，你们要不着痕迹地安排好。不许再让他碰冰的，不许他硬撑。但方式要巧妙，不能引起他反感。

2. 化解失眠： 香薰有效，但需长期观察。同时，留意其他可能影响他睡眠的因素（环境噪音、床品不适等），提前解决。

3. 隔绝麻烦： 那个沈歆，还有其他可能对他有恶意或会造成困扰的人和事，你们要联手挡在外面。不许脏了他的手，也不许闹到他面前。

4. 提供便利，消除障碍： 在节目录制中，留意他可能遇到的困难（语言、文化差异、任务难点等），在他开口求助或显露出困难之前，以最自然的方式提供帮助，降低他的消耗。

5. 情绪避风港： 如果他情绪低落或波动（比如易感期影响），允许他独处，但确保他周围环境是安全的、舒适的，必要时，可以像香薰那样，提供一些无声的、非侵入性的安抚（比如一杯恰到好处的热饮，一件披在他肩头的外套，一个提前清空的安静角落）。

6. 绝对禁止： 禁止任何形式的逼迫、质问、情感索取、肢体越界（除非紧急情况或他明确允许）。禁止在他面前表现出过分的愧疚和痛苦（这会给他压力）。禁止内部争风吃醋，破坏计划。

宋妈妈补充：“记住，你们现在不是追求者，是……‘罪人’和‘守护者’。你们的任务是减轻他的痛苦，弥补过去的伤害，而不是急着要一个结果。结果可能永远不会有，你们也必须接受。”

贺妈妈看着他们：“这个过程会很长，很难，可能会无数次碰壁，被他冷待、无视甚至厌恶。你们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承受力。如果谁做不到，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严姐姐冷笑：“退出？他们敢吗？欠下的债，跪着也得还。”

刘妈妈叹气：“孩子们，路是你们自己走歪的，现在想扳正，就得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妈妈们只能给你们出主意，具体怎么做，分寸怎么拿捏，得靠你们自己悟，也得看……程程肯不肯给你们一丝缝隙。”

六个人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不服，只有沉重的决心和破釜沉舟的肃然。他们知道，这是他们唯一可能的路。不再奢求靠近，只求能远远地、为他做点什么，哪怕只能换来他片刻的安宁或舒适，也好过现在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痛苦却无能为力。

“赎罪守护计划”，从丁程鑫收下那枚香薰、获得一夜安眠开始，正式进入实行阶段。这是一场没有胜利保证的漫长跋涉，目的不再是“得到”，而是“偿还”与“守护”。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丁程鑫，只是觉得，接下来几天的节目录制，似乎……顺利得有些异样。那些恼人的纠缠少了，某些麻烦被无声化解，一些细微的不适总被恰到好处地关照到，连睡眠都因为那个被他藏在行李箱深处的香薰盒而得到了改善。

他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却无法精准定位。只是觉得，那六个家伙，好像……突然变得安静又“有用”了起来。

这感觉，陌生，又带着一丝久违的、让他不敢深想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