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程鑫拿着那枚霞光贝回到节目组指定的集合别墅时,天色已近黄昏。橙粉色的霞光铺满了海面,也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宽敞的客厅。其他嘉宾似乎已经完成了分组任务,正在客厅里说笑分享成果,沈歆的声音格外清脆。
他一进门,喧嚣声略微一滞。几道目光立刻落在他身上,带着探究、复杂,以及难以言喻的紧绷。那六个人都在,分散在不同的位置,却像是有某种雷达,第一时间捕捉到了他的身影。
丁程鑫视若无睹,径直走向导演,将贝壳交了过去,简单汇报了一下。导演笑着夸奖了几句,宣布单人任务完成,大家可以自由活动,晚餐后公布住宿安排。
他只想立刻回房间休息。易感期的不适在独处后似乎又清晰了一些,加上刚才那通与母亲的电话,更让他身心俱疲。
“程程。”丁妈妈从一旁的休息区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仿佛之前那通沉重的电话从未发生过。她自然地挽住儿子的手臂,“累了吧?妈妈陪你回房间歇会儿,晚餐还早。”
丁程鑫没有拒绝,点了点头。他能感觉到身后那几道如影随形的目光,但他没有回头。
母子俩上了楼,来到节目组为丁程鑫安排的房间。房间宽敞,带一个面朝大海的小阳台。丁妈妈细心地将窗帘拉上一半,挡住了过分热情的夕阳余晖,室内光线变得柔和。
“坐,喝点水。”丁妈妈倒了杯温水递给儿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丁程鑫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只是捧在手里,汲取着那一点暖意。他垂着眼,神色倦怠,卷曲的红发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柔软。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隐约的海浪声传来。
丁妈妈看着儿子消瘦的侧脸,心中酸楚。她没有提起刚才的电话,也没有追问任何事,只是用一种闲聊般的语气,轻声问:
“程程,跟妈妈说说心里话……你爱过他们吗?”
问题来得突兀,却又好像顺理成章。
丁程鑫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丁妈妈以为他不会回答。
然后,他抬起眼,看向窗外被窗帘缝隙切割成一条的深蓝色海平面,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过去式了。”
丁妈妈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等着。
又过了片刻,丁程鑫忽然极轻地、自嘲地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某种更深的东西:
“怎么可能没爱过呢……”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他封闭已久的心门。或许是因为身体的不适让他意志脆弱,或许是因为母亲温柔的目光卸下了他最后的防线,又或许……是那枚霞光贝,或是那通电话,勾起了太多被强行遗忘的过往。
他不再看母亲,目光游离在虚空中,开始断断续续地、低声诉说。不是解释误会,不是抱怨伤害,而是……剖白自己。
“小时候,他们跟在我后面,一声声‘哥哥’、‘哥哥’地叫……”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遥远的回忆,“那时候觉得,被需要,被依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我想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他们,想永远保护他们,想……做他们世界里,最特别、最安稳的那个存在。”
“后来长大了,感情……好像也变了。不再是单纯的兄弟了。会因为他们和别人亲近而不舒服,会因为他们一个眼神、一句话心跳加速,会开始期待未来……有彼此的未来。”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那种感觉……很满,又很慌。满得心里装不下别的东西,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以为……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 他的声音开始有些发颤,“我以为,我是他们世界的中心,是那个……无论外面风雨多大,只要回到我身边,就能获得平静的……台风眼。”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更久。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彻底消失,房间里暗了下来。丁妈妈没有开灯,只是默默递过去一张纸巾。
丁程鑫没有接,他仰起头,眨了眨眼,将那股汹涌的泪意逼回去,但声音里的哽咽已经无法掩饰:
“可是后来才发现……我太自以为是了。台风眼……或许只是我的一厢情愿。风暴来的时候,最先被怀疑、被抛弃的,可能就是那个自以为是的中心。”
“爱太廉价了,妈。” 他喃喃道,像是说给母亲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说出口的时候价值连城,转身的时候……一文不值。信任也是。建立起来需要好多年,摧毁……只需要几句话,一个念头。”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却透出更深的疲惫和荒凉:
“我现在……不知道了。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信任,也不知道……该怎么再去相信谁。好像……把最好的那部分自己,连同那些年的感情,一起留在过去了。剩下的这个我……有时候看着镜子,都觉得陌生。”
丁程鑫终于抬手,用指腹极其快速地、轻轻擦过眼角,将那一点湿意抹去。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他努力平复的、细微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丁妈妈才轻声开口,带着小心翼翼:“程程,你手机里……妈妈刚才好像不小心碰到,听到一段很旧的录音……是你吗?还有他们……第一次叫你‘哥哥’的时候?”
丁程鑫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的痛处。他猛地转过头看向母亲,眼神里有惊愕,有狼狈,还有一丝被窥破的无措。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最终,他只是极慢地、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那段录音……他自己都几乎忘了它的存在。是很多年前,用老旧手机偶然录下的。背景嘈杂,是孩子们嬉笑玩闹的声音,然后,是几个稚嫩清脆、口齿还不甚清晰的童音,带着毫不掩饰的依赖和欢喜,此起彼伏地叫着“哥哥”、“程程哥哥”……
那是开端,是一切美好和痛苦的源头。
他留着它,像个不敢触碰的文物,锁在记忆最深处。没想到,会被母亲偶然发现。
丁妈妈看着儿子骤然苍白的脸色和眼中无法掩饰的痛楚,心揪成了一团。她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爱过,深爱过,甚至可能至今未彻底熄灭。只是那爱,连同信任和期待,被伤得太深,深到他宁可告诉自己“死了就是死了”,也不敢再去触碰余温。
那些文学性的比喻——台风眼、廉价的愛、死去的自己——优美却字字泣血。这是一个用理性将自己层层包裹,内里却早已千疮百孔的、她的儿子。
“程程……”丁妈妈伸出手,轻轻握住儿子冰凉的手,“妈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也不知道该劝你什么。你的感受,只有你自己最清楚。妈妈只想告诉你,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是放下,是远离,还是……将来某一天,或许愿意再给一点可能,妈妈都支持你。”
“但是,”她握紧了他的手,声音温柔却坚定,“别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别因为害怕再次受伤,就否定过去所有真实的快乐和情感。那些爱,那些依赖,那些一起长大的岁月,都是真的,它们构成了现在的你,好的坏的,都是你的一部分。”
“你可以选择不再信任他们,可以选择保护自己,但……别连自己都否定了,好吗?”
丁程鑫看着母亲眼中映出的、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强装的平静终于出现裂痕。他反手握住了母亲的手,很用力,指尖微微颤抖。他没有说话,只是又一次,极轻地点了点头。
有些伤口,需要时间。有些答案,或许永远都是“不知道”。
而此刻,在这间海岛别墅的另一个隐蔽房间里,气氛却如同冻结。
马嘉祺、张真源、宋亚轩、贺峻霖、严浩翔、刘耀文,以及他们的母亲(和严姐姐),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术,僵硬地围坐在一个连接着隐蔽监控屏幕的设备前。屏幕上显示的画面,正是丁程鑫房间的实时景象(丁妈妈之前以“想多看看儿子”为由,向节目组“借”了一个便携监控视角,丁程鑫并不知情),声音清晰地传出来。
从丁程鑫那句“怎么可能没爱过呢”开始,到后面那些平静却剜心刺骨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们的灵魂上。
当听到“台风眼”的比喻时,马嘉祺手中的水杯滑落,在地毯上发出闷响,他却浑然不觉。
当听到“爱太廉价了”时,宋亚轩把脸深深埋进手掌,肩膀剧烈颤抖。
当听到“把最好的那部分自己,连同那些年的感情,一起留在过去了”时,张真源猛地起身,走到墙角,背对着所有人,仰起头,脖颈青筋毕露。
当丁妈妈提到那段“第一次叫哥哥”的录音时,贺峻霖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拳头,才抑制住喉间的呜咽。
严浩翔的姐姐紧紧攥着弟弟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而严浩翔本人,面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地盯着屏幕上丁程鑫擦泪的那个微小动作,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刘耀文则是直接跪倒在地上,双手抱头,像个无助的孩子,发出压抑的、破碎的抽泣声。
几位母亲早已泪流满面。她们终于亲眼看到了,亲耳听到了,他们的糊涂和错误,给那个她们也同样深爱的孩子,带来了怎样毁灭性的打击。那不是简单的误会和争吵,那是一场缓慢的凌迟,将他心中最珍视的一切,连同他对爱和信任的信仰,一点点绞杀殆尽。
“死了就是死了……”
“廉价的爱……”
“台风眼……”
这些话语,不再是电话里模糊的控诉,而是带着体温、带着哽咽、带着深入骨髓疲惫的独白,一遍遍在他们脑海中回荡,拷打着他们每一根神经。
赎罪?弥补?等待?
现在听起来,如此苍白,如此无力。
他们亲手制造了一场风暴,摧毁了他们曾经最想守护的“台风眼”。如今风暴暂歇,留下的只有满目疮痍,和那个在废墟中轻声说“不知道”的、伤痕累累的人。
微光或许还在余烬深处闪烁,但想要靠近,不被那滚烫的灰烬灼伤,不被那凛冽的绝望吞噬,他们需要付出的,恐怕远不止耐心和诚意。
那是一段漫长而痛苦的、向着地狱深处的跋涉,只为了乞求一个,连他们自己都不敢奢望的、被原谅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