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什么情况？
深夜，我的手臂被一片柔软和热流包裹住。虽说晚上气温降低，但在夏天还是热得慌。
莉安不知何时抱住了我的胳膊，和我睡在一起，一起挤在同一张单人床上。
我维持着被抱住的那条胳膊不移动，上身缓缓向左旋转，侧着身子观察睡着的莉安。
我约莫是想起来了———自己走错了房间，最后和莉安睡在了一起。
闭上眼睛的莉安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
“傻丫头，你说什么呢？”
我知道莉安听不到。我的声音很轻，本来也没打算吵醒她。
在这个角度下，我正好背对着月光，看着莉安面向月光的脸。每一处细节都比平时更加清晰。莉安的睫毛上还沾着点洗脸的时候没擦干净的潮湿。
我真的要好好谢谢这个给我带来麻烦的小姑娘。
如果没有遇见你的话，此刻，我只会枕着孤寂的黑夜独自入眠。
我并不会为孤影自怜而感伤，但有人伴在身边的那份踏实终究还是让我不禁微笑起来。
在她的面前，我的心脏前所未有的安稳，却跳动得比任何时候都热烈。
我顺着月光照射的方向，把右手从被子里拉出来，向莉安伸去。
窗外楼房的倒影一开始遮住了我手臂的轮廓。最先被月光覆盖的是指间，然后是手背，手腕，再是整条胳膊都插入了白光的水井里，手掌也离莉安的侧脸只有不到毫米的距离。
我已经触碰到，莉安脸上的汗毛。
为什么，总是你，也只有你，让我在乱作一团的时候偏偏又出奇地安心。
我的脸也越凑越近，但被抱住的左手还保持着不移动的姿态。
莉安的上睫毛好长。
她的呼吸声细微而稳固，随着胸口的起伏一阵阵吹到枕头套上，又沿着枕头的轮廓落在我的下巴。
【你...】
我的手就悬在那，想抚摸莉安脸颊的心情和抑制手臂移动的想法碰撞在一起。
并不是不想吵醒她那么简单了。
【难道说...】
【可怎么会？】
【绝对，不是....】
这下遭了。我猛地挪了一下身子，左臂还下意识地僵直在原地。
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以最小幅度的动作把手从莉安的怀里抽离出来，踮着脚慌忙下床，随手拿了一条薄毯子，一头钻进黑色的阴影里，睡到了沙发上。
我背靠着沙发，有意去用力闭上双眼。可当眼睛自然睁开时，看见莉安的睡脸，看见莉安身边，刚才我所在的空位，看着还保留了我身体一部分轮廓的被子，我翻身把头面向沙发靠背。
一整晚的时间，我再也没有转头。
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早该注意到，自己从昨天起就不大对劲。忽然间泪流不止也好，主动向莉安发消息也好，不像是我会做的事情。
身为我们家族的人，就注定要在绝对意义上坚强，注定没有脆弱的余地，没有向她人寻求庇护的可能性。
更不用说，我是早已对生活失去所以信心和乐趣的，一个不惧死亡的人。流泪，社交，我早应该摒弃在人生路上的某个过道里。
这些美好的事物，我早就不会去在乎分毫了才对。
【..........】
但是，但是这不公平吧。
在我最渴望好好活着，哪怕没有希望也想用热情的笑容去面对一切的时候，没有人会愿意为我生命的火苗添上一根柴火。在我抛弃生命本身应有的属性后，又出现了这样一个———不明用意，在我身边奔来走去、不知疲倦的人。
莉安为什么会对我好，我至今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我的自我认知告诉我，我不是什么温柔又善良的人。而莉安的口中时常呼唤的【学姐】，我却能从她的语音中听出这二字里有着过分的圣洁，和我的现实情况毫不相称。
若是莉安想要寻找适合自己的友人，比我优异的人选数不胜数；但也同样，连我都不如的人，意外的数目不菲，我深有体会。
我的心贴在沙发靠背上，震颤几乎快能传递到整个沙发。
现在在莉安身边的人是我，好歹不算坏事。如果她不幸想与某个被荷尔蒙支配大脑的男性搞好关系的话...
不，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至少我知情的情况下不可能会发生。
能和莉安在一张床上安然共眠的人，只能是这样死寂的我。
...
又不对了。我不应该会对他人产生这般关心。
余夜，屋顶的异响，窗外的风声，还有莉安翻身时摩擦被子发出的声音，搅得我的的心跳愈加混乱。心肌的一舒一张间，在我幻想的心电图中，勾勒出的，是与我共处一室的女孩的容颜。
我在大概凌晨的时候从沙发上坐起，蹑手蹑脚离开了莉安的房间，在手机上留下一条道别的消息。
校外旅行的最后一天，直到乘车返程，我也没再和莉安见面。
“有社团活动的同学可以在学校里待到放学，想回家的同学已经可以回去休息了，大家路上小心。”
班主任在校门口和其他学生道别。
我原本就此乘公交车回家，而当行李箱内传来不属于生活用品的碰撞声时，我又回头沿着脚下的石子路返回教学楼内。
太久没有属于自己的阅读时间，果然还是不行。
况且，如果现在就回家，可能会有一些思绪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看会书大概就能忘却掉那些。
除了楼外操场上田径社团的成员那边隐约传来几声喧闹，通向阅读教室的走廊内，只有我一人的脚步声。
我翻开在行李箱里吃了两天灰的书本，打算一口气弥补一下近期阅读时间的缺失。
【她义无反顾地扑向一眼望得到头的前方，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纵使身后的挚友百般阻拦，她也不愿意回头看上一眼。执拗已经不足以形容这个女人的决心。
三天后，她的挚友在她坟前哭得比任何人都伤心】
这是书中的内容，讲述了一个女人为家族事业赴死，而挚友阻拦无果的故事。
【当一个人走在自认为正确的道路上时，总会有另一个人为他忧心】，我认为哲学选修课上老师随口提及的这句话非常贴切书中的情节。
这并不是这本书的结尾，而我的目光在这段话的字里行间扫来扫去，始终没有翻开下一页的举动。
我朦胧地感知到，眼前的白纸黑字所传递的内容，远不止我当前理解到的程度。
蝉鸣声不合时宜地聒噪着，逐渐使我的全身烦躁不安，大脑胀痛不已。
纠结许久，我还是把书签夹在了这一页，合上了书面，接着趴在了桌上。
阅读教室内此时只有我一个阅读社成员，经由桌面震动窥探到的脚步大概也是上楼拿东西的田径队队员的。
尖细的蝉鸣声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明天是周末，今晚要好好补个觉】，我一边对自己进行嘱托，一边又不争气地合上了眼皮。这样脆弱不堪的一面，可不能再有了。
屋内的空调还保持着打开状态，我趴在正对着出风口的桌面上，露在外面的两条胳膊被冷风吹得发颤，与身体有着明显的温差。很快，胳膊的凉意渐渐淡化了。
我这一觉似乎睡了甚久，一来是顿感精神恢复了不少，二来是橙黄色的火烧云已经映入眼帘。
手臂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不属于自己的外套。我没有带过外套。
“学姐，你醒啦？”
田径队的训练大概也已经结束，我的身边却响起另一个声音。那声音的乍现让我疑惑，惊奇，甚至有些欣喜。那全世界唯一的音色，那是我躁动的来源。
“莉安？”
我扶正因长时间靠着桌板弯曲的发酸的腰部，盯住正守候在我身边的少女。【莉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我想除了来见我之外，她没有其他理由回阅读教室。
外套想必也是她的。
“你...”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我？”
“我...”
“嗯？你？”
不明目的的对话最后演变成了长达数十秒的四目相对。
我站起身，把外套递给莉安，“那个...总之谢谢你，”然后匆匆把椅子挪进桌面下方，准备离开。
“我先回去了...”
“诶！学姐！”
莉安在后面又呼喊了几声，我却不敢回头。
我并非有急着回家要忙的事情，也不是不喜欢和莉安继续待在活动室里———倒不如说我其实想再待一会，和她一起。
而越是如此，越是只能极速逃离。
一步两步三步，我从楼梯间快步走向大门口。
心中总萌生出【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你来找我有要紧事吗？】【昨天晚上你有没有休息好？】此类想询问的问题，它们迫使我产生回头的欲望，和我的理性纠缠在全身，不协调的动作害得我差点摔倒在一级阶梯上。
一步，两步，三步，我总算逃离了那个我想回去的地方，接着走向公交车站。
我到家比平时晚十几分钟。
大脑几乎完全放空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晚饭后。我把双腿弯曲，脚底搁到椅子上，两只手臂环抱住膝盖以下的小腿骨，整个人缩成一团。
我在公交车上时，以相似的姿势把书包捧在胸前。至于我靠着车窗想了什么，我忘了。
到家时母亲是如何询问我为什么晚回来了些的，我也忘了。
我只记得，自己如何慌不择路地离开校园。
下午被自己强行截断的神经冲动此刻重新连接在一起，以一个中心四散开来，生出我试图阻拦的无数分岔。
我的脚又往里收了几分，拇指指尖与椅子前边缘已有几厘米距离。
我关上了台灯———我现在畏惧着能任何一处能在光照下反射出我表情的东西。
我继续抱着自己的双腿，两只手臂狠命地发力，似乎这样就能把快蹦出的心脏控制起来。
当双眼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一张让我神往却又惊惧不已的脸毫无遮拦地再次浮现。
莉安，我恐怕是喜欢上她了。被她一句问候就能撩拨的心弦，一次次击碎我用于自我欺骗的理由。
更何况，我会在她面前不自觉地流泪。
或许听起来很可笑，眼泪曾是我选择恋人的“标准”。我曾认为，能让我无所顾忌地放声痛哭的人，一定就是我生命的另一半。然而，在曾经那次天真的哭泣之后，我又不再相信有人会聆听你泪水里的声音，甚至也不会有人认同你的泪水本身。在他看来，那是脆弱和幼稚的表现。
当然，遇见莉安后一切都变了。
我喜欢她不假，但这份感情远比曾经更加令人心痛。性别，成为了隔开我们的一座大山。
我就不应该喜欢上她。
我把右手高高举起，悬停在空中，使足了劲让它快速下落，击打在桌面时却柔软无声。
“凭什么...”
我的声带没有发出明显震动，但这三个仅由气流发出的字音确实是喊出来的。
“为什么...”
这次我的声音放了出来。
无论此后她身在离我多近的距离，我渴望触碰她的手都只能在咫尺间收回。一旦这份心意被人察觉———被她，被其他人，我将面对失去莉安的后果，届时我将丢了魂，失了声，就要脆弱不堪了。
只有这个，我无法接受。
真伤脑筋啊。
恋爱的美好指数只在暧昧不清，连自己都没有察觉时达到顶峰———我承认自己尚在回味先前心悸的余波。但在自己深刻认识到这份情感的重量后，又不免痛苦起来。
整个世界天翻地覆，人也好，事也好，景也好，都融化成一滩清水，最后凝聚成爱人的脸庞。
那样的感情，一旦开始，就再也没法从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抛弃了。
我无能为力。我像以前一样接纳了自己的爱情，在寂静的夜晚怀着燥热的心躺上了床。
不幸的是，我没办法再以平常心对待有关莉安的事情了，大概也没法让自己生命的终结时刻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爱情是一把没有上锁的牢笼，从没人把你软禁在其中，可又那么沉重。
我开始仰望起夜空，深蓝的底色让它显得高深莫测。
浩瀚星河中的一员，若是也以同样的情愫倾心于某人，想必也会就此蒙上一块阴影。
我喜欢着莉安，但是我不会告诉她。
这怕是我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