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大概情况就是这样,祝大家明天和后天的校外旅行玩的开心。”
班主任叮嘱完了最后一件注意事项,献上祝福后,台下响起热烈的欢呼。我附和着人群,象征性鼓了鼓掌。
每当有类似的活动要举行时,学校里大大小小的角落里无不充斥着各种议论。朋友们聚在一起商讨旅行期间要带的零食,以及篝火晚会的时候要玩的桌游;恋人们在花坛旁促膝而坐,商量着活动时间要如何约会。
我把最后一本书装进随身携带的提包里,把和校外旅行有关的思想留在了教室。
众人对校外旅行的的兴奋成分复杂,而其中我唯一能理解的最多就是【不用上课太轻松了】。
在上述的校外旅行活动中,没有一项是我能参与进去的。我没什么朋友,平日里几个会和我打招呼的女生从没有打心里觉得跟我关系多好,她们比起我这样无趣的人自然是更喜欢组建一个小团体集体行动;至于恋人嘛,连可能性都没有。
“诶?”
我的脚步在阅读教室门口骤然停止。
说到朋友的话,莉安算不算?而我很快在原地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莉安并非是【和我关系好】,是她那外向的性格让所有人都能够被包揽进她的人际关系中,在这当中单独拎出任何一人都不会是对她有特别意义的存在,当然也包括我。
再者,莉安是高一学生,我是高二学生,两个年纪的校外旅行虽然是安排在相同时间,但也不可能有见面的机会。
我要是真愿意去收获什么友谊,也不会是现在这幅鬼样子。
尽管我没有期待过什么,我还是要对自己狠狠强调几句,【不要期待】。
“学姐学姐!明天就是校外旅行了,好期待!”
看吧,有人会接替上我空缺的那份期待。
“嗯。”
“学姐?你不高兴嘛?可以去校外旅行了诶!”
我沉默几秒,给出了敷衍的回答:“这是你高中第一次校外旅行,所以这么兴奋,像我们高二的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好吧...”
莉安最麻烦的点就在于,当她的语气消沉下去后,我总会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推搡着,想补充几句话让她重新高亢起来。
“祝你玩得开心。”
我用左手托住朝向她的半张脸,把嘴巴对着右边的空气,压低了音量说道。
即使没有直接观测她的表情,我也能想象出她扶正眼镜框,睁大了刚才缩起的眼睛,一边灿烂地笑着一边对我说:
“谢谢你,学姐!”
我就知道。
到了晚上,我跪坐在床板旁边收拾这两天要用的行李,母亲在我的左后方停留了几分钟。
“明天就是校外旅行了对吧?”她问道。
“对。”
等我把装换洗衣服的夹层收拾好之后,麻利地拉开装生活用品的侧袋时,母亲又说:“看上去你很期待呢。”然后头也不回地去了客厅。
【我很期待】这个结论又是何以见得?是我收拾东西的速度太快让她误以为这样吗?于是我刻意放慢了手脚,借此向自己证明我根本没有在期待什么。不出十秒钟,我终止了这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举动,迅速放入剩下的行李。
等一切收拾到位,我把行李箱正放在床头,顺势坐在擦干净的木地板上,随意地拍了拍行李箱的外壳,稍稍检查了一下有无遗漏的地方。
初中的时候,我们学校也组织过校外旅行,那时还是母亲帮我一起收拾的行李,那时我也是真心满怀期待,已经到了晚上睡不着的地步。
一旦回忆起从前的往事,即便是此刻平静如水的我一时间也没法入睡。
我把胳膊枕在后脑勺,背靠床板的支架,琢磨着自己曾因何而兴奋不已。大概是因为初中的时候还有一帮朋友能围坐在一起说笑吧,但现在也几乎不联系了;或许是因为那时阳光明媚天气晴朗吧,但我其实更喜欢最近阴凉湿润的多云天。
我爬到床上,仰望着天花板上尚未关上的吊灯,用腿摸索着勾来被子,胡乱地盖在身上。
我横竖睡不着,于是把吊灯熄灭,用黑暗催眠自己的神经。很快,我的双眼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房间内设的轮廓又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脑中还未生出困意。
我学着曾经的自己,将身子侧向一边,望着窗户外深蓝色的夜晚。正对着我房间窗户的几家灯火从未改变过它们的颜色,在相同的时间点,趁着相同的夜色下陆续亮起,而观察着这一切的我,早已变化无数。
曾经的我有太多现在的我理解不了的地方,在大部分情况下反倒和莉安相似无比。
我终于开始打哈欠。
既然这样,就把莉安当成是曾经的自己好了,至少她还乐观地活着。
什么事情都能拿莉安举例,还真是方便。
“谢了,小莉安。”
第二天,在坐上学校的大巴车之前,一切都和平时别无二致。
拥挤的车厢内,我穿过吵闹的人群,相中了一个空着的座位,而几乎其他所有人都和要好的同学并排坐在同一个位置。我一边拉开背包拉链,一边张望一圈,除了我之外,还有几人也是一人孤独地享有两个人的空位。
我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的眼神里包含着对那种友谊,或者仅仅只是【亲密关系】之类的渴望,他们或许在心中暗自数落内向的自己,又或许憎恶着排挤他们的大众。总而言之,他们是想融入进这片氛围的。
我从包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小说。
因为我在家里也常看书,所以会购买一些和学校书架上相同类型的书籍,以便我连贯地阅读。
我的双耳隔绝开外界的干扰,随后我翻开近期在读的那部作品。令我诧异的是,接连翻开好几页,都是格外陌生的章节,我却坚信自己没有记错阅读进度。这时我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多久没有静下心来好好阅读了。
这都要归功于某人。
我瞥向车窗外,高一的巴士先一步启程。
“小彩虹啊,你给你学姐我添了不少麻烦诶。”
莉安那孩子的脸隐约显露在目光所及的字里行间,让我无法聚精会神。我妥协着合上书本,转而就这样观望着车窗外的景致打发时间。
莉安,真是个不得了的姑娘...
我所乘坐的巴士在路口拐了个弯,让我所在的窗户正对着太阳。
我从未想过,会有人把一潭死水的我拉进她的世界里,更没有想到,她会突兀又自然地嵌入我不愿改变的生活当中。
我拉上车窗旁边的帘子。
我趴在车厢内座位前面设置的桌板上,右掌轻轻按压在自己的左胸口,丈量着心跳的变化。我的心跳此刻保持着这般不紧不慢的速度,但不幸的是,在它加快频率时,我往往没有闲心确认。因此,我无从察觉其变化的具体源头。
一切本应这样持续下去,直到我永久地合上双眼前,我都不会对任何生命的美好产生任何幻想,否则只会得到成倍的失望。
我不会,也不能改变。
混沌的意识坠入一片困倦之中,再醒来时只听见老师的呼唤,
“晓薇,我们到地方了,醒醒。”
“哦好,谢谢老师...”
我顶着尚不稳固的脑袋,拖上携带的行李,全程低着头爬出车厢。
老师的目送我的眼神中一定充满了怜悯。
接下来,我们到制定的旅店简单安顿好了行李。我坐在房间里柔软的单人床床尾,用手帕擦拭了一下钥匙卡的外壳,再次庆幸我正好被分到单人单间。
我伸手向摊开在旁边的提包里掏书,翻来翻去也没摸到方形物体,恍然望向已经被安置到专用柜台的行李箱。
“要命...”
我懒得踮脚去拿。从现在一直到晚饭前都是自由活动的时间,出去走走得了。
我走出房门,把钥匙卡揣在兜里。旅馆走廊松软的地毯上,从四面八方传来脚步的震动,房间外来来往往都是和我一样趁着自由时间到处走动的人。
我从走廊下到大厅,从大厅逛到室外,可算走到了个“无人区”。
我们所在的是类似庄园一样的景点,绕过温室和蔬菜田向后走几分钟,有一处陈旧的健身设施。我无心地轻触几下蓝色围杆上的水珠。
刚下过雨的样子。
灰蓝色的阴云遮蔽了太阳,天地间填充着灰蒙蒙的气氛,没有比这更好的天气了。
我呼吸着空气里交织着铁锈和泥土交织的气息,单手支撑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平台上,整个人僵坐上去。
我瞄了一眼手表。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绰绰有余。
相当一段时间内,我的耳畔只有风声。
身后突然响起鞋底踏在湿漉的地面上的声音。我猛地先抬起头,正好被一束逃过云层覆盖的光线刺中了眼睛。
“学姐?”
在我回头的同一瞬间,熟悉又陌生的呼唤对上我的动作。
“啊?”
莉安正愣在我的眼前。
“你们校外旅行也来这?”
我指了指她。
“对啊!”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同样不可置信的表情,又问道:“附近哪个旅馆?”
她别扭地把视线挪至不远处的大楼,用手指对着那个方向戳了戳。
“同一个?”
“还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啊...”
匪夷所思的感觉只持续了几秒中,很快我们都冷静了下来。
“好诶!学姐我等下可以去你房间找你吗?”
只有我冷静了下来。
“随你。”
“不会打扰到你同一间屋的室友吗?”
“我单人单间。”
她大惊小怪地高呼:“那不是很寂寞?”
“并没有哦。”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昨天还和莉安一起坐在阅读教室的时候,她顺势和我背对背坐在同一块平台上,倚靠着我的后背。
我将背挺直了些。
“对了!学姐你带手机了没?”
我从衣服的口袋里拿出手机,询问她有何用意。
“认识这么久了,我们还没加过微信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认识久了就一定要留联系方式,既然她这样说了我也不会拒绝。
在我调出手机微信之前,她先一步把她的二维码呈递过来,示意我扫描添加好友,而我手机屏幕上的画面始终维持在转圈的加载界面。
“啧...最近老是这样。”
这部手机的机型款式偏老,但整体性能不输新款,只是3年多的使用年龄让它变得越来越迟钝。
我的注意力开始脱离手机本身。
当初,母亲给我买这个手机时,它的外壳显露着锃亮的光泽,反应也不是现在这般缓慢,从头到脚的年轻,就像...那时拿到手机的我一样。
不知不觉间,我已半张开嘴僵直在原地。
如今,我的手机已至暮年,但由于外壳长期有手机贴膜和手机壳的保护,它的背面还是一片光亮,内在的运行却已老态龙钟。
我又不耐烦地重载了一遍页面。
“学姐?”
“怎么...了...?”
当我把头抬起,视野锁定到天空下的莉安时,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抬头的瞬间,不知何时在眼眶盘旋的泪珠也划下我的脸颊。我不可置信地用手狠狠抹了一下左脸,在手掌留下一片水渍。
“学姐...你还好吗?”
“为什么...”
我拼命用口袋里的手帕去擦拭这突如其来的眼泪,一遍又一遍使劲揉擦着眼睑和眼角,又一边朝莉安摆手一边向反方向全力奔跑。
逃回到旅馆的房间里,我将自己扔到了床上,绝望地看着天花板。疯跑了一路后,泪水在脸颊上的痕迹被风吹干、结晶,不断产生着黏糊糊的不适。
顾不得脸上难受,我又保持这个姿势默默流了几行泪。我不明白自己为何而哭泣,而越是不明白,越是克制不住泪水在眼中堆积。我把头闷进枕头里,将类似呐喊之类的东西灌输进枕头棉花的振动当中。
我舔舐着脸上被风干的泪痕,坚信除了咸咸的口感外,还尝到了不一样的味道———细腻,却恶心,是我早该忘却的味道。
我又用手紧紧捏住挂在掌心的泪水,企图从中压榨出它所蕴含的真相,但显而易见,我得到的只有湿透的指缝。所谓柔情似水,大概就是形容这伤脑筋的局面吧。
上次哭成这样,是在他面前吧。
我连忙掐断这不该浮现的回忆。
“被莉安看到窘迫的一面了...”
我苦恼地抱着脑袋,走进卫生间洗了把脸。
【晓薇,到底还有什么值得你为之哭泣】。
晚饭后,我在旅店的走廊里质问自己。
以一种极其超脱于现实的状态移动了几十米,我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楼层,因为莉安出现在走廊一旁的房间门口。她就像是专门探出头来在等待可能路过的我一样。
“学姐...”
我从精神的风暴中抽离出来,问她:“来我房间坐会?”
今天已经反常至极的我,再多说几句反常的话也无妨了。况且,我还得好好和她解释一番白天的事。
“好...”她的声音比平时轻得多。
和她并排走上楼的过程,我反复斟酌着等一下要如何向她说明白天为何哭泣,但直到两人走进屋内,我的大脑依旧一片空白。
我坐在床板的右侧,拍拍身旁示意她坐在左侧。
两人把手紧握在膝盖前,沉默片刻。
“学姐!那个...”
“我没事!真的...没事。”
减弱的语气已然出卖了我。
“微信...”
“哦,好,微信微信...”
下午还没来得及加微信就跑开了,真是对不起莉安。自己不打自招式的回应更让我心神不宁。
微信好友申请通过的提示音落定,又是一阵寂静。
“学姐...”莉安柔弱地唤了我几声,随后轻轻侧着身子,靠在我的肩膀上,“能和我说说吗?你的心事。”
我没有躲开,也没有即刻回答。要是我自己能明白的话,或许会在此刻向你倾诉。
“我真的...没事。”
她把下半身挪到和我紧挨着腰窝的地方,说话时下巴的起伏能反应在我肩膀的触感上,轻声说道:“那就好。”
从我的角度看去,只能观察到莉安头顶的发缝,她的声音一反往常的高昂,当下的表情也比任何时候都难以琢磨。
“你不着急回去吗?”时候不早,如果小彩虹还不赶紧返回房间,她的室友肯定急得跺脚。
“我也是...单人单间...”
那就没事了。
......
“莉安...真的可以和你说吗?”
我道出了骇人的询问,不知道是否该庆幸身旁的莉安没有回答。她睡着了。
我极缓慢地将左手五指搂住她的腰背,用右手臂架起她长长的双腿,把她安置在我的床上。我关上了房间的灯,把电子闹钟的声音调到最小,半跪在地毯上,趴在白色床单上。
“不让人省心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