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站在玄关，单手扶着墙面，另一只手辅助着将我的脚跟塞进鞋子里。
踩了踩地板，把鞋底踩实，我拎上背包准备出门。
打开家门的一瞬间，初升的斜阳迎面和我撞了个满怀，阳光洒在我的半边脸和手背上。我举起被染成金色的手臂端详许久，没有感受到印象中的炽热难耐。
清晨的空气湿润而阴凉，阳光被削去了锋芒后，温和地融化进我的臂膀，渗透到我的身体深处，让我在原地驻足良久。
“晓薇？你在门口做什么呢？”
应该是因为迟迟没听见关门声，还没穿好制服长裤的母亲跑过来查看情况。
“没事。我去上学了。”
我摆了摆手，离开那片暂留了光芒的台阶，和母亲告别。
“路上小心，下公交车之前注意看两边。”
“知道了。”
街上人烟稀少，除了几个已经养成晨跑习惯的大叔以外，就只有穿着校服的我正走去公交车站。我向来会比规定时间早个十几二十分钟到校，自然也就比其他人更早出门。
别看只差了这么点时间，不用多久，我现在所在的站台就会积满赶时间上班和上学的人，那时候想在公交车上安静地坐一会也将成妄想了。
所以，早出门有早出门的好处。
我在公交车上挑了一个自己心仪的位子，靠在车窗边坐下，随后拖着下巴，测着脸看向沿途看了一年多的风景。阳光像是从家门口一路追了过来，此时顺着窗框爬进车厢，又照在我的脸上。
它的光芒仍不含夏日里应有的刺眼，但我总觉得，不论它有多么柔和美丽，我都应该转过头避开这自己所厌恶的色彩。
看来我是连同【这般不屑】一起不屑一顾了。
如果是莉安那姑娘的话，肯定会蹦出一些【学姐！日出好美！】之类的话题。
莉安来阅读社已经有几周时间了。自打认识她起，她的脸，她的声音，总会在这样一些契合她个性的场景浮现在我的脑海。
小彩虹给人留下的印象深刻，是正常的现象。
不管太阳怎样，该去学校上学的我不会因此改变路线。
到教室后，我看着日复一日见面的课桌和课本，心中满是无趣。自从我变成这样一摊死气沉沉的灰色物质起，我就很少把学习当作一回事，只是在上课的时候多听老师讲几句，工作日把作业对付一下，而放假时则从不写一个字。至于考试嘛，也就是把能完成的题目尽量完成，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剩下的难题，懒得再多思考一秒钟。
人生的境遇有时候就是如此让人气恼，就好像真的有个名为【上帝】的贱人以玩弄你的命运为乐。我曾经会因为考试时答不出题目而揪心到双手颤抖，连笔都握不稳；如今我对待一切都是无所谓的态度，得到的成绩反而比以前好看。
唯一能我稍稍放松下来的，只有放课后的阅读教室。
我必须强调，我所说的放松和莉安一点关系都没有。
“晓薇晓薇，我们想问你个事。”
某个女生小团体里的几人在放学后向我搭话。
“什么事情？”
我先是在脑中预想了一系列她们可能的疑问，最后却只想起我和她们并不算熟。
“那个，你是阅读社的对吧。”
“对。”
“那，最近你是和高一的莉安一起回家的对吧。”
要不是她们提起，我还真没有意识到。最近几周时间，莉安总会在社团活动时间结束后，和我从教室一直闲谈到校门口，然后就此别过。莉安回家的路应该和我相反，所以出校门后便不可能待在一起。眼前这几人显然是误以为我们出校门后又一起走了一段路。
“倒也不是不能这么说...”
实际上，【一起回家】本就是一个错误的说法，但我给出了模棱两可的回答。
“啊，居然是真的！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抱歉打扰啦！”
没等我进一步做出解释，那几人早已头也不回地结伴离开，脸上挂着我无法理解的兴奋。
一起回家这件事，究竟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
我没有为她们莫名其妙的兴致打乱计划，很快就像往常一样到了阅读教室。
【最近和我一起回家】的莉安已经坐在了我们常坐的那张桌子边。刚认识她那会，她坐在与我相隔两个空位的地方，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挪到与我相隔一个空位的地方，直到我受不了她做贼似的模样，让她干脆坐到我旁边的位子上。此刻，她正在那个位子上晃荡着双腿，摆弄着她感兴趣的书。
“在等我？”
“啊！晓薇学姐你来啦！对啊对啊我在等你呢。”
“嗯。”
不对，着实不对劲。今天莉安的情绪有失以往那般高涨，从我坐下开始，周围就安静得让我不适应。也不排除是因为今天没有其他成员在的关系。
“有心事啊？”
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莉安惊愕地扭过头来。
“被学姐看出来了啊。”
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意识到，她的心事有多显眼。
在我等待她的下一步回复时，她又出奇地沉默良久，接着竟以一种超乎我想象的表情注视着我。她那少女的脸上，皱起了眉头，眼神也不及以往灵动。
我又忘了提前关好窗户。还是那颗桂花树，还是那阵不识趣的烈风，又一次把桂花抖落进了室内，把花瓣吹洒进教室的深处。花瓣随气流涌动在半空，从亮处飘至暗处，最后不偏不倚停在了莉安的周围，简直就像被无形的力量拽落到地上，躺在莉安的影子里。
芳朵飘零处，但见虹落灰。
“能说说吗？”
至少，我该做些什么，我应当阻止眼前这道光彩锐减的彩虹被心事内耗。至少不能让她耀眼的灵魂黯淡下去，不能像我一样...
“学姐，”
“你说。”
“我是不是看上去不像个可爱的女孩子啊。”
她的担忧此刻一目了然。个子高的女生，很容易就被贴上【男人婆】【大块头】之类的标签。
“不，很可爱。”
她的眼眸恢复了一丝高光。
“你真这么觉得？”
“我不喜欢骗人。还有，高个子的女生和【不可爱】绝无必然联系。”
这句话是我对莉安说的，但理解不好就会演变成【我的意思是个子比较高的自己也很可爱】这种自恋式发言。
“学姐你最好了。”
好在莉安不会想那么多。
身为彩虹的她虽然烦人，但最好还是保持彩虹的靓丽。
她彻底回到了我熟悉的模样，把双手摊在桌面上乱动，开始倾泻那无处安放的活力。
“学姐，你有谈过恋爱吗？”
【我谈过一段极其失败的恋爱———其实都称不上恋爱，更像是我一时间被情窦初开时突如其来的意乱情迷给搅得天旋地转，最后清醒过来时又要自己去结束自己犯下的这一过错，之后就再也没喜欢过别人】
这样的事实，你让我怎么说出口。
“啊！”
本以为我只是一时迟疑而没能第一时间否定，结果却险些真的把心中所想讲述出来。嘴巴已经呈半张开的姿势。我急忙把所有即将出口的语句吞进肚子。整理好自己的思绪，然后郑重地否定道:“没有。”
我紧盯着莉安的神态变化，生怕她因我下意识的某些举动产生怀疑。
“我也没谈过恋爱诶。”
好在莉安不会想那么多。
她撅起嘴，把下巴也贴到了桌面。
和芳草鲜花一般美好的少女，总对恋爱寄托过于沉重的幻想，然后像这样因【没能恋爱】而垂头丧气。
“为了恋爱而恋爱可是会吃苦头的哦。”
莉安叛逆的冲我做了个鬼脸（她那么美，做出来的鬼脸一点威慑力都没有），随后意味深长地凝视我几秒。
“我没有为了恋爱而恋爱啦，”她直起身子，双眼始终聚焦在我的身上，“而且我也觉得不会很苦哦。”
我避开她那深邃的眼眸。
果然还是会被她看出来吧。估计她的心里正在想着【学姐肯定谈过恋爱】诸如此类的独白。
总觉得，要是真由我亲口告诉她了，也没关系...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