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窗·码头碎光

天没亮透时，雷淞然攥着船票站在十六铺码头的栈桥上，风裹着咸腥气往西装领子里钻。

虞卿是踩着晨雾来的——没穿旗袍，换了灰布短褂，珍珠发夹摘了，鬓角别着枝沾露的白兰花。她把油纸包塞到他手里，是四马路沈大成的条头糕，还是温的：“船开了就趁热吃，你胃寒。”

雷淞然喉结滚了滚，指节把船票捏出褶子：“真不走？”

“这花是今早从窗台上掐的。”她没接话，指尖碰了碰他领口歪掉的风纪扣，“你走了，窗还得有人看着。”

汽笛忽然响了，粗哑的鸣音撞碎江面上的雾。雷淞然忽然攥住她的胳膊，指腹硌到她袖管里藏着的枪柄——是他三个月前塞给她的那把勃朗宁。

“虞卿，”他声音发颤，“等这窗亮到天亮，我就回来。”

她笑了，白兰花的香混在雾里：“雷先生，租界的天亮得慢。你先把货送到南边，等这窗的灯再亮成鎏金，我就在窗下给你温茶。”

跳板“哐当”一声搭在船舷上，船员催着登船的哨音尖锐得像针。雷淞然把船票塞进她掌心，指腹擦过她指节的薄茧：“这票你收着，等我来接你时，你得拿着它跟我走。”

虞卿把票折成小方块，塞进短褂内袋：“好。”

他转身往跳板走，走了三步忽然回头——她还站在栈桥上，白兰花的影子落在雾里，像窗上那盏快暗下去的灯。江风掀动她的短褂下摆，露出旗袍的一角滚边，是昨夜那身香云纱的颜色。

“雷淞然！”她忽然扬声，雾裹着她的声音飘过来，“记得这窗的样子！”

他没回头，只是抬手按了按领口的领带夹——黄铜件凉得像她掌心的温度。船开时，他扒着栏杆往码头望，雾里的白兰花渐渐成了个模糊的点，像被霓虹揉碎的星子。

后来很多年，雷淞然再吃到条头糕，总会想起那个清晨——雾裹着白兰花的香，船票的纸边还留着她的温度，而那扇拱窗的光，正亮在租界未醒的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