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窗

雷淞然站在那扇拱窗下时，西装的褶皱里还裹着夜上海的风。

虞卿说这窗是她租下这间公寓的理由——玻璃嵌着租界区的霓虹，入夜后鎏金的“白”“丹”字样会浸得窗棂发红，像把半条南京路都裁进了房间。此刻他垂着手，指节蹭过熨帖的裤缝，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停在梳妆台旁：“雷先生今天来得晚。”

虞卿的声音裹在香云纱旗袍的软褶里，尾音黏着雪花膏的甜。雷淞然没回头，目光落在窗上晃荡的“八宝丹”灯箱：“巡捕房扣了批货，绕了三条街。”

“是怕我等急了？”她笑，把珐琅杯推到他手边，“还是怕这窗先暗了？”

雷淞然指尖碰着杯沿的热，喉结动了动。三个月前他闯进来时，这扇窗正映着虞卿举枪的侧影，鎏金灯光泼在她眼底，像淬了层碎星。后来他才知道，这窗是她的屏障——对面的药店是情报站，而她总靠着窗，把租界的动向揉进口红与牌局里。

“明天码头的船，”他终于转身，看见她鬓边别着的珍珠发夹，是上周他在永安公司抢的货，“你必须走。”

虞卿捻着杯盖的手顿了顿，茶烟漫过她的睫毛：“雷淞然，你上次说‘必须’，是把我从日本人手里拖出来的时候。”她抬眼，窗上的霓虹淌在她瞳仁里，“可你没说，拖出来之后，要把我往哪送。”

雷淞然喉间发紧。他惯于在枪林弹雨中算准每一步，却算不透虞卿眼里的光——有时像窗上的灯，亮得灼人；有时又像今晚的茶烟，软得让他想攥住。

“我留在这。”她忽然踮脚，指尖擦过他的领带夹，那是她用情报换的黄铜件，“这窗看着呢，少了我，对面该慌了。”

雷淞然攥住她的手腕，指腹硌到她掌心的薄茧——是摸枪磨的。窗外的“白”字忽然闪了闪，把他的影子投在她旗袍下摆，像片沉在霓虹里的云。

“虞卿，”他声音发涩，“这不是赌局。”

“可我们早站在赌桌上了。”她反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他心尖颤，“你看这窗，今晚亮着，明天说不定就碎了。但只要它亮着，我就得在这——就像你得在巡捕房的暗巷里，把那些货往安全的地方送。”

她拉着他走到窗下，指尖点在玻璃上的灯影：“雷淞然，这窗是镜子。照得见租界的鬼，也照得见我们——你护着货，我护着这窗，其实是在护着同一件事。”

雷淞然低头，看见她眼底的霓虹与自己的影子叠在一处。窗外的“八宝丹”又亮了，暖黄的光裹着夜风吹进来，掀动她旗袍的下摆，像揉皱的星子。

后来很多年，雷淞然再看见拱窗，总会想起那个夜晚——茶烟漫过珐琅杯，霓虹淌在虞卿眼里，而他们的手，正握在租界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