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夹冰冷的棱角硌着掌心,那触感尖锐而真实,刺破了阳台上虚假的宁静,也刺穿了苏晚这几天用沉默和观察堆砌起的、脆弱的心理防线。
顾言琛离开了,留下她一个人,抱着这份装满苏家危机和现实獠牙的“礼物”,坐在逐渐西斜的阳光里。
寒意从脊椎骨缝里一丝丝渗出,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终于彻底明白,顾言琛所谓的“我们俩的事”,从来不是一场可以抛开一切、只关乎个人意志的浪漫对决。
那是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力量悬殊、筹码沉重的博弈。她的筹码是她自己,和她背后风雨飘摇的苏家。而他的筹码……是几乎一切。
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一片暗金色,随后又褪成清冷的灰蓝。
佣人按时送来了晚餐,依旧沉默恭谨,放下即走。
苏晚没动筷子,她抱着膝盖坐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庭院里的灯光次第亮起,在精心修剪的植物和冷硬的现代雕塑上投下鬼魅般的影子。
她打开文件夹,又看了一遍那些照片和文件。
父亲眉宇间的焦灼,母亲强撑的镇定,哥哥荒唐行径下的空虚……还有那些冰冷的数字和风险评估。
这不是伪造的。
顾言琛不屑于用假消息来吓唬她。
他只是在展示事实——看,这就是你任性妄为可能付出的代价。
看,这就是你想脱离“剧本”后,必须面对的真实世界。
而那个所谓的“系统”,自从那晚濒死般的警告后,再无声息。
没有任务,没有惩罚,连一丝电流杂音都没有。
这种绝对的寂静,比之前的任何折磨都更令人不安。它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落下,或者……已经锈死,再也构不成威胁?
苏晚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现在能抓住的、能与之对抗的,只有眼前这个由顾言琛划定的、残酷而清晰的现实战场。
深夜,她依旧无法入眠。
索性起身,在允许的活动范围内走动。
二楼和三楼的结构她已经大致熟悉,图书室、起居室、卧室、浴室……还有一个她之前未曾仔细查看的、位于三楼尽头的小房间,门通常是锁着的。
但今晚,那扇门的锁,似乎是虚掩的。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是陷阱?还是顾言琛又一次“无意”留下的破绽?
她在门口站了许久,指尖冰凉。最终,好奇心和对信息的渴望压过了警惕。她轻轻推开了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月光从一扇窄长的天窗斜斜照射进来,映出一排排高及天花板的金属架子。不是书架,更像是博物馆或档案馆用的密集柜。
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郁的、混合了陈年纸张、微尘和某种特殊防蛀药水的味道。
她摸索着找到墙上的开关,按亮了几盏昏黄的射灯。
灯光照亮了架子上分门别类存放的东西。不是文件,而是……物品。
很多很多的物品。
她走近,瞳孔微微收缩。
左边架子上,是各种各样的礼物,包装精美,有些甚至还未拆封,上面贴着小标签,写着日期和简短的备注:“苏晚,十八岁生日,限量版手袋。”“苏晚,毕业典礼,定制珠宝。”“苏晚,某年圣诞,拍卖所得古董胸针”……时间跨度从原主少女时代直到不久之前。
这些都是“苏晚”曾经送给顾言琛,或者试图送给他的东西。有的昂贵得惊人,有的透着笨拙的心意。
无一例外,它们都被原封不动地存放在这里,像被遗弃的贡品。
中间和右边的架子,东西更杂。
有被原主不小心遗落在他车上的发卡,有某次宴会上她慌乱中扯断的珍珠项链,那些散落的珠子被小心地收在一个丝绒袋里,甚至还有她学生时代涂鸦的、被他批评过“毫无天赋”的画稿,也被裱在简陋的画框里,堆放在角落。
最下面几层,则是一些简报、照片的复印件,以及一些打印出来的社交媒体截图。
内容无一例外,都与她有关。她年少时那些骄纵跋扈的新闻,她痴缠顾言琛闹出的笑话,她与其他名媛争执的场面……甚至,还有一些明显是偷拍的、她独自一人时的照片,有些表情落寞,有些眼神空洞。
苏晚慢慢走过这些架子,指尖拂过冰冷的金属边缘,感觉像在参观一个关于“苏晚”的、充满讽刺意味的博物馆。
这里收藏的不是爱慕,而是他顾言琛对她长达十几年的、全方位的“观察”和“记录”。
一种被彻底物化、被审视、被归档的恐怖感,顺着脊椎爬上来。
他保存这些“垃圾”做什么?为了提醒自己她的不堪?还是……某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扭曲的执着?
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最里面一个独立的、带锁的玻璃柜上。柜子里东西不多,只有三样。
一个边缘磨损的浅蓝色芭蕾舞鞋钥匙扣——他之前发照片给她看过的。
一张被仔细塑封好的、字迹稚嫩的贺卡,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太阳和小花,写着“言琛哥哥,天天开心!”——就是当年被他撕碎的那张。
还有一个小巧的、已经锈蚀的铁皮盒子,标签上写着:“苏晚,十岁,校医院。”
十岁?校医院?
一段极其模糊、仿佛蒙着厚重灰尘的记忆碎片,忽然在苏晚脑海深处闪烁了一下。
头痛袭来,不剧烈,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眩晕感。她捂住额头,试图抓住那闪回的画面——消毒水的气味,苍白的墙壁,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还有……一双属于少年的、冷静得近乎冷漠的眼睛?
是顾言琛吗?十岁的她,和年少的他,在校医院有过交集?为什么原主的记忆里几乎没有这一段?
她盯着那个铁皮盒子,心跳莫名加速。直觉告诉她,这里面的东西,可能比那些礼物和简报更重要。
但玻璃柜上了锁。
她试了试,锁很坚固。环顾四周,没有找到钥匙。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口。
苏晚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迅速关掉了房间的射灯,闪身躲到了最近一排密集柜的阴影里。
门被推开,走廊的光线泻入一道。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
是顾言琛。
他似乎在门口停顿了片刻,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才迈步走进来。他没有开灯,似乎对这里的黑暗很熟悉,径直走向了房间深处,走向那个带锁的玻璃柜。
苏晚屏住呼吸,蜷缩在阴影里,透过柜子的缝隙,紧紧盯着他的背影。
月光和走廊透进来的微光,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影。他站在玻璃柜前,静静地看了里面那三样东西很久。然后,他伸出手,不是去开锁,而是极其轻柔地,用指尖隔着冰凉的玻璃,虚虚地描摹了一下那个铁皮盒子的轮廓。
动作温柔得……近乎诡异。
苏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在商场杀伐果断、对她冷酷强硬的顾言琛,此刻周身笼罩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落寞的孤寂气息。
他就那样站了足足有几分钟,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然后,他极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重重地砸在苏晚的心上。
他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的目光似乎无意中扫过了苏晚藏身的那排柜子。
苏晚的心跳骤然停止。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确切的表情,但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一瞬。
只有一瞬。
然后,他像是毫无察觉,步履平稳地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苏晚依旧蜷缩在阴影里,浑身冰冷,冷汗已经浸透了单薄的睡衣。
他没有揭穿她。
他是真的没发现?还是……故意的?
那个铁皮盒子,十岁的校医院,他那个温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触碰,还有那声叹息……
苏晚发现,自己非但没有因为这次窥探而更了解顾言琛,反而陷入了一个更巨大、更幽深的谜团。
这个男人,他到底是谁?他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而那个沉寂的系统,和顾言琛这些异常的举动之间,又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关联?
她缓缓从阴影中站起,腿有些发麻。
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锁着的玻璃柜,她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个房间,轻轻带上门,仿佛从未进去过。
回到卧室,窗外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苏晚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顾言琛收藏室的景象,和他那个孤独的背影,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
恐惧依旧在,但一种更强烈、更执着的好奇和探究欲,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
顾言琛。
他的身上,一定藏着这个扭曲世界最关键的秘密。
也许,那才是她真正需要撕碎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