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阳光带着点懒洋洋的暖,照在院子里晒着的腊梅枝上,把花瓣晒得半卷,香气却更浓了。薛瑞抱着个篮球闯进来时,鞋上还沾着雪化后的泥点:“纪楠!允槿!去不去球场?周俞说他新学了招三分球,非要露一手。”
允槿正帮姜岁把晒干的春联纸收进柜子,闻言抬头看见纪楠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个布袋子,里面是几双洗干净的球鞋。
“刚晒透,穿着不冻脚。”他把其中一双米白色的递给允槿,鞋边绣着的冰裂纹在阳光下格外清透——是前几天她趁大家打盹时,偷偷补上去的。
球场边的积雪还没化尽,踩上去咯吱响。
周俞果然在三分线外摆足了架势,结果球砸在篮板上弹回来,正砸中薛瑞的后脑勺。
“你这叫新学的?”薛瑞揉着脑袋笑他,“还不如凌越投得准。”
凌越刚把外套搭在看台上,闻言笑着摆手:“我可不来,姜岁正拍视频呢,输了要被做成表情包。”
姜岁举着相机追着两人跑,镜头扫过场边时,恰好拍到纪楠帮允槿系鞋带。他蹲在地上,指尖勾着散开的鞋带,动作慢腾腾的,像在解一道复杂的结。
允槿低头看着他发顶的旋,忽然想起今早收拾书包时,发现那枚银铃铛不知何时缠上了根红绳,红绳末端还系着颗小小的核桃,正是去年冬至那颗刻着“至”字的。
“哎!快看纪楠!”薛瑞突然喊起来。纪楠刚起身,就被周俞推了把,直直往允槿这边倒过来,两人撞在一块儿,他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腰,掌心触到她毛衣下的温热,像触电似的缩回来。
允槿手里的球滚到场边,被凌越捡起来扔回来,却故意扔偏了,砸在纪楠背上。
“脸红什么?”姜岁举着相机凑过来,屏幕里映出纪楠耳尖的红,和允槿攥着衣角的手。“风刮的。”
纪楠转身去捡球,却被允槿拉住袖子——他袖口处磨出了点毛边,像极了她那双旧手套的指尖。“我妈说……”她声音细若蚊吟,“破了可以补。”
傍晚往回走时,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薛瑞和周俞勾着肩争论谁输了球,姜岁在旁边翻相机里的照片,凌越帮她拎着沉重的相机包,偶尔插句嘴逗得大家笑。
允槿和纪楠走在最后,手里各拎着半袋没吃完的橘子,橘瓣的甜香混着晚风里的腊梅味,漫在巷子里。
“对了,”纪楠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个小铁盒,“这个给你。”
是盒润唇膏,薄荷味的,和去年的薄荷糖一个味。“我妈说……冬天风大。”
他把铁盒塞进她手里,指尖碰到她的,两人都没说话,却听见前面传来姜岁的喊声:“快点!我妈炖了银耳汤!”
进了院子才发现,凌越的妈妈正往桌上摆碗筷,砂锅揭开时,银耳的甜香漫出来,混着腊梅的香,像把整个正月的暖都装在了里面。
薛瑞抢着盛汤,勺柄撞到碗沿叮当作响,周俞在旁边念叨“少盛点,给允槿留着”,姜岁举着相机拍凌越妈妈系围裙的样子,说要给奶奶发过去。
允槿喝着汤,瞥见纪楠正偷偷往她碗里放莲子,是她昨天随口说过喜欢的去芯莲子。
他的手指刚碰到碗沿,就被凌越妈妈看见:“纪楠这孩子,自己不吃净给别人夹,跟你爸年轻时一个样。”纪楠的耳尖又红了,低头喝汤时,嘴角却悄悄翘起来。
窗外的天色慢慢暗下来,路灯亮起来,把树影投在窗玻璃上,像幅淡淡的水墨画。允槿摸了摸兜里的润唇膏,冰凉的铁盒被掌心焐得温热。
她忽然想起刚才系鞋带时,纪楠发顶的旋上沾着片小雪花,是从球场边的冬青上落下来的,他自己没发现,却被她悄悄摘了下来。
正月十五的灯笼还在巷口晃悠,姜岁抱着个纸箱子冲进院子,里面的元宵滚得叮当作响:“猜灯谜赢元宵啦!我妈写的谜面,说谁能全猜中,奖两袋黑芝麻馅的!”
薛瑞第一个凑上去,盯着最显眼的那张红纸:“‘白白糯糯小团子,肚里藏着甜心思’——这不是元宵吗?太简单了!”姜岁“嘁”了一声:“不算不算,这是送分题。来个难的:‘红绳系着银铃铛,走路总把心意讲’。”
众人都顿了顿,目光齐刷刷落在纪楠的帆布包上——那枚银铃铛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红绳在灯笼光下亮得像团小火苗。
允槿的耳尖腾地红了,假装去看别处,却听见纪楠低声说:“是……牵挂。”
姜岁眼睛一亮:“对啦!纪楠厉害啊!”她刚要往纪楠手里塞元宵,就被周俞拦住:“不算他的,这题分明是照着他的包出的!”凌越在旁边帮腔:“就是,换一个,‘冰花刻在窗棂上,针脚藏着旧时光’。”
这次轮到允槿心跳漏了一拍。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套,米白色的绒线里藏着细密的冰裂纹,是前几天对着窗玻璃一点点绣的。
纪楠忽然碰了碰她的胳膊,声音轻得像灯笼里的烛火:“是……回忆。”
姜岁拍了下手:“又中了!看来你们俩是心有灵犀啊!”薛瑞在旁边嚷嚷不公平,抢过最后一张谜面:“‘荠菜饺子刚下锅,创可贴里藏着啥’——这是什么?”周俞突然笑出声:“这题我知道!是纪楠的手!”
纪楠的手确实还贴着创可贴,只是换了新的,边角被磨得有些卷。
允槿想起早上帮他换创可贴时,发现伤口已经结痂,却还是被他按住手:“再贴一天,免得冻着。”
那是他的指尖碰到她的,像有小烟花在皮肤下炸开。
猜完灯谜,大家围着炭火盆煮元宵。薛瑞嫌煮得慢,偷偷捞了个生元宵塞进嘴里,被烫得直哈气,逗得众人笑成一团。
凌越往炭火里扔了把花生,噼啪爆开时,姜岁举着相机抓拍,镜头里纪楠正往允槿碗里舀元宵,瓷勺碰到碗沿,发出叮的一声,像在应和远处的鞭炮。
“哎,你们看天上。”
周俞忽然指着夜空,一轮满月正悬在灯笼上方,把雪后的院子照得像铺了层霜。
允槿咬了口元宵,黑芝麻馅流出来,甜得有些发腻,却被纪楠递来的一杯陈皮茶刚好中和——他总记得她吃甜的要配点微苦的。
薛瑞不知从哪摸出个孔明灯,嚷嚷着要写愿望。
姜岁抢过笔:“我先来!希望今年的相机内存够用,能拍下你们所有人的糗事!”周俞写下“希望薛瑞别再抢我零食”,凌越写“愿奶奶的腿好起来”,轮到纪楠时,他犹豫了半天,只写了个“安”字。
最后是允槿。
她握着笔,看着孔明灯上的字迹,忽然想起今早收拾书桌时,发现去年冬至纪楠送的陈皮袋还在,袋口的“趁热喝”三个字被摩挲得有些模糊。
她低头写下“暖”,笔尖刚离开纸面,就被纪楠看见了。
孔明灯升起来时,灯笼的光在地上晃成一片暖黄。
薛瑞和周俞追着灯跑,姜岁举着相机狂奔,凌越在后面喊“小心摔着”。
允槿和纪楠站在原地,看着那盏小小的灯越飞越高,像颗会发光的星星。
“你的愿望是……”允槿刚开口,就被纪楠打断:“是希望冬天别太冷,你就不用总戴手套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的‘安’,是希望你平安。”
灯笼的光晕在他眼里明明灭灭,像盛着半盏月光。
允槿忽然想起刚才猜灯谜时,他说“牵挂”和“回忆”时的样子,耳尖红得像灯笼里的烛芯。
远处的孔明灯已经变成个小点,她却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像元宵的甜馅一样,慢慢漫开来。
原来所谓圆满,不过是有人懂你没说出口的话,有人记你藏在细节里的喜恶,有人在满月底下,把你的名字和愿望,都系在了同一盏灯上。
二月末的风里总算带了点暖意,薛瑞抱着个篮球站在院子门口,喊得震天响:“春分放风筝去啊!我妈新买了个大风筝,说是能飞到云里去!”
院子里,允槿正帮姜岁把晾干的围巾收进竹篮。姜岁举着条鹅黄色的围巾比划:“你看这条怎么样?凌越说春天戴亮色好看。”
话音刚落,凌越就从厨房探出头:“我可没说,是你自己想买新围巾找的借口。”
姜岁瞪他一眼,却偷偷把围巾往竹篮深处塞了塞。
纪楠背着帆布包出来时,铃铛轻轻响了一声。他手里拎着个纸筒,里面卷着只风筝,竹纸,上面是淡淡的冰裂纹,是允槿前几天在灯下描的。
“我爸做的,”他把纸筒递给允槿,“说竹骨轻,飞得稳。”
薛瑞早就等不及,拉着周俞往郊外的河滩跑,风筝线在风里绷得笔直,那只画着鲤鱼的大风筝却总往地上栽。
“你拽太紧了!”周俞抢过线轴,“要顺着风势放,跟打篮球一样,得懂借力。”
姜岁举着相机追着他们拍,镜头里忽然闯进两个身影——允槿正踮脚帮纪楠调整风筝线,他的帆布包蹭到她的胳膊,铃铛叮铃响了一声,惊飞了河滩边的几只麻雀。
纪楠低头时,额前的碎发扫过她的脸颊,像有片羽毛轻轻落下来。
“飞起来了!”允槿忽然指着天空。那只冰裂纹风筝乘着风慢慢升高,半透明的棉纸在阳光下泛着光,像块会飞的窗玻璃。
纪楠握着线轴的手松了松,指尖碰到她的,两人同时往回收,风筝线却缠在了一起。
“得慢慢解。”纪楠的声音混着风声,格外清晰。
他低头理线时,允槿看见他脖子上挂着个东西,是用红绳串着的小核桃,壳上的“年”字被摩挲得发亮——是新年那天她给他的那颗。
远处传来薛瑞的欢呼,他的鲤鱼风筝总算飞起来了,却一头撞向冰裂纹风筝。
两只风筝在天上缠成一团,线轴转得飞快,带着两人往河滩下跑。
允槿没留神脚下的石子,眼看就要摔倒,纪楠伸手揽住她的腰,两人在草地上滚了半圈,压折了一片蒲公英。
“你的风筝。”允槿指着天上,冰裂纹风筝的棉纸被撕开个小口,像只受伤的蝴蝶。纪楠却笑了笑:“没事。”
“喂!你们俩在草地上打滚还不够,还要偷偷讲悄悄话?”薛瑞的声音远远飘来,他举着鲤鱼风筝朝这边跑,线轴在手里晃得像要飞出去。
周俞跟在后面喊:“慢点!风筝线要断了!”
纪楠扶着允槿站起来,帮她拍掉衣角的草屑。
风掀起她的围巾,露出颈间挂着的银铃铛,和他帆布包上的那只遥遥相对。
“风筝还能补,”他忽然说,指尖碰了碰她围巾上的流苏,“棉纸我家还有,冰裂纹……你再画一次就好。”
姜岁举着相机跑过来,屏幕里定格着两人站在蒲公英丛里的样子:允槿笑着看着纪楠,纪楠的手还停在她的围巾上,天上的风筝缠成一团,却像系着根看不见的线,把两个身影牢牢连在一起。
“凌越你看,”她戳了戳旁边的凌越,“这张能当年度最佳了吧?”
凌越正往风筝线上涂胶水——他不知何时找来了胶带和剪刀,正试图把缠在一起的线分开。
“别碰,”纪楠走过去,“越解越乱,得找个分叉点。”他低头理线时,允槿看见他帆布包上的铃铛晃了晃,红绳末端缠着点什么,仔细一看,竟是她前几天掉的那根缝衣线。
夕阳把河滩染成金红色时,风筝线终于解开了。
薛瑞的鲤鱼风筝少了只眼睛,纪楠的冰裂纹风筝破了个洞,却都能勉强飞起来。
周俞从包里掏出青团,豆沙馅的,咬开时烫得直哈气,却还是往允槿手里塞了个:“我妈说这个最甜。”
允槿咬了口青团,甜香混着青草弥漫开来。
纪楠坐在她旁边,正用胶带补风筝上的洞,棉纸被风吹得哗哗响。
“明天我带新棉纸来,”他忽然说,“你教我画冰裂纹吧,总比我照着窗玻璃瞎画强。”
远处的风筝越飞越远,像两颗要融进晚霞里的星子。
暮色漫上来时,河滩的风带了点凉。
薛瑞的鲤鱼风筝线终于还是断了,他追着那只缺了眼的风筝跑向暮色里,周俞举着剩下的青团在后面喊他慢点吃。
姜岁把相机塞进包里,屏幕还亮着,最后一张照片是纪楠低头补风筝的样子,冰裂纹破洞的边缘,沾着点青团的豆沙渍。
凌越往回走时,忽然回头喊:“纪楠,你帆布包上的铃铛线松了!”纪楠伸手去摸,红绳果然磨得快断了,他刚要解下来,允槿却从口袋里摸出那根缝衣线——不知何时被她悄悄收了去,此刻正绕在指尖。
“我帮你缝吧,”她声音很轻,“这个线韧,不容易断。”
风停了,风筝垂在草地上,像两只累了的鸟。
允槿坐在纪楠身边,指尖穿针时,发梢扫过他的手背。
红绳与白线在她手里缠缠绕绕,铃铛被重新系紧时,轻轻晃了晃,声音比之前更清透些。
“好了,”她把包递还给他,“能用到明年春分。”
纪楠接过包,忽然从里面掏出个纸包,是用冰裂纹棉纸包的,打开时飘出陈皮香——是那天孔明灯下她没喝完的半杯陈皮茶,被他晾成了干,此刻正混着几颗冰糖。
“下次煮元宵,”他把纸包塞进她手里,“不用再配陈皮了,我记得你其实喜欢甜的。”
允槿捏着纸包,棉纸的纹路硌着掌心,像他刚才补风筝时的认真。
远处的霞光只剩最后一缕,薛瑞他们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混着蒲公英的绒毛落在两人肩头。
“明天见。”纪楠站起身时,铃铛又响了一声。
允槿抬头,看见他帆布包上的新线在暮色里闪着细光,像根看不见的线,一头系着他的铃铛,一头缠在自己指尖。
风卷着风筝线往回跑,把那句没说出口的“好”,吹得很远,却刚好落进彼此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