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广场上那道猝然掠过的身影，像一捧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厉承晏因接头顺利而浮起的一丝松懈。神经猛地绷紧，连带着后颈的汗毛都轻轻立了起来。
他没敢有丝毫异动，既没回头张望，也没刻意加快或放缓脚步，依旧维持着大学生特有的散漫步调，朝着最近的食堂走去。帽檐压得更低了些，藏在下面的眼睛却像架起的精密雷达，眼角余光扫过路边的橱窗玻璃，掠过迎面走来学生鼻梁上的眼镜片，甚至捕捉着地面水洼里的倒影，一丝不落地收集着身后的动静。
那个穿黑色夹克、戴鸭舌帽的男人，在他转入通往食堂的林荫道后，果然收起了一直把玩的手机，不远不近地跟了上来。两人始终隔着约莫三十米的距离，不远，足以锁定目标；不近，又显得像是恰好同路的路人。
被盯上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一连串疑问就像电光石火般在他脑海里炸开：是“磐石”的人？还是其他势力的眼线？是从图书馆接头时就跟上了，还是半路碰巧撞见？陈墨那边会不会因此暴露，有没有危险？
他很快否定了“巧合”的可能。对方步频稳定，距离把控得恰到好处，哪怕是林荫道上有学生嬉笑打闹着穿过，那人也只是不动声色地侧身让过，视线却始终没离开过他的方向——这分明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跟踪手法。
厉承晏没打算贸然甩人。大学校园里人流密集，道路又四通八达，可越是这样的地方，越难摆脱一个经验丰富的跟踪者。一旦他表现出察觉的迹象，对方要么会立刻采取激进手段，要么会把麻烦引向陈墨，那才是最糟的局面。
他得先摸清对方的底细，再找个最合适的时机脱身。
走进食堂时，午后的用餐高峰刚过。大厅里人不算多也不算少，既能借着往来走动的学生做掩护，又不至于拥挤到行动不便。厉承晏径直走到饮料窗口，买了一杯再普通不过的柠檬水，挑了个靠墙的座位坐下——这个位置刚好能看清食堂入口，还能透过光洁的桌面，隐约瞥见大厅里的动静。他慢条斯理地喝着水，掏出手机，手指随意地在屏幕上滑动，假装刷着社交软件上的无关内容。
鸭舌帽男人也跟着进了食堂。他在门口停了两秒，快速扫视完整个大厅，才走向简餐窗口，买了份打包的盒饭。他没找离厉承晏太近的位置，而是坐在斜对面，隔着三张桌子的地方，背对着厉承晏。可厉承晏眼角的余光瞥到，食堂墙壁是光滑的釉面砖，那人刚好能通过墙面的反光，牢牢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够专业。
厉承晏心里有了数。对方不急于靠近，而是选择远距离监控，要么是还没确认他的身份和目的，要么就是接到了“盯紧就行，别打草惊蛇”的命令。
这倒是给了他可乘之机。
他飞快地在手机上点开一个离线地图——这是他早就下载好的，标注着市立大学周边所有的小巷子，尤其是那些连接着老居民区和商铺后巷的复杂路段。同时，一个脱身的计划在他脑子里慢慢成型。
硬拼肯定不行，校园里一旦发生冲突，立刻就会引来围观和校方介入，暴露风险太大；单靠绕路甩人也不靠谱，对方警惕性这么高，说不定会直接采取强制措施。
或许，可以利用环境，制造一个“合理消失”的机会。
厉承晏的目光扫过食堂侧面的消防通道标识，又落回手机地图上——食堂后门连着一条狭窄的小巷，小巷另一头是家正在装修的小书店，侧面搭着高高的脚手架和绿色防护网。
就是这里了。
他喝完最后一口柠檬水，将杯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起身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这个举动再自然不过，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通过墙面的反光，他看到那个鸭舌帽男人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随手拿起桌上没怎么动过的盒饭，不动声色地挪了几步，停在一个既能看清洗手间入口，又不显得突兀的位置。
厉承晏走进洗手间，里面空无一人。他没停留，径直走到内侧一扇标着“员工通道，闲人免进”的小门——这种门通常连着食堂的后厨或者垃圾清运通道。
推开门，一股混杂着油烟和清洁剂的气味扑面而来。门后是条昏暗的短走廊，尽头是扇厚重的铁门，门上挂着一把链条锁，锁头却只是虚挂着。这在他的预料之中，很多学校食堂的后门管理都不算严格。
他悄无声息地取下锁头，推开铁门。门外正是那条狭窄的后巷，几个油腻的垃圾桶随意堆放在墙角。
几乎就在他踏出铁门的瞬间，洗手间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对方察觉到他没进洗手间，立刻追了过来！
厉承晏没跑，而是迅速闪身，躲进了斜对面那家装修书店的脚手架和防护网下面。这里堆着水泥袋、钢管和各种工具，刚好形成一个视觉死角。
他屏住呼吸，从防护网的缝隙里向外窥视。
两秒钟后，鸭舌帽男人冲进了后巷，站在巷口左右张望。显然，他没料到目标会从后门脱身，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和急迫。他掏出手机，似乎想打电话求援，同时锐利的目光扫过巷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厉承晏在心里盘算着：如果对方往巷子另一头追，他就悄悄退回食堂，混入人群；如果对方留下来搜查附近……
没等他想完，鸭舌帽男人犹豫了一下，竟然朝着脚手架的方向走了过来！他的目光在堆放的建材上仔细扫过，手不自觉地摸向了后腰——那里鼓鼓囊囊的，很可能藏着武器。
厉承晏眼神一冷，悄无声息地从工具堆里摸起一根短钢管，分量不轻，握在手里很趁手。
就在鸭舌帽男人离防护网还有两三米远，注意力全集中在眼前的藏身点时，一声粗哑的呵斥突然从书店正门方向传来：“喂！干什么的？！”
一个戴着安全帽、满身灰尘的工头，手里拿着卷尺，皱着眉头瞪着鸭舌帽男人：“这里施工呢，闲杂人等不准进！碰坏了东西你赔得起吗？”
这突如其来的呵斥让鸭舌帽男人动作一滞。他立刻收起了那副警惕的模样，脸上挤出一个敷衍的笑容：“不好意思，走错路了，想找个厕所。”说着，他顺势转身，朝着巷子另一头快步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拐角。
工头骂骂咧咧地看了一眼，转身回了书店。
脚手架下，厉承晏缓缓松开紧握钢管的手，掌心已经被汗水浸湿。好险。这个工头出现得太及时了，是巧合吗？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书店二楼的窗户，似乎看到一个人影一闪而过。是陈墨安排的接应？还是秦守拙在这附近也布了眼线？
现在没时间深究这些。跟踪者虽然暂时走了，但很可能已经呼叫了支援，说不定就在巷子外的路口守着。
厉承晏没有退回食堂，他沿着后巷，朝着与鸭舌帽男人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同时，他脱掉了身上那件显眼的帽衫，翻过来穿上——里面是灰色的衬里，和刚才的款式截然不同。他又把背包换了个肩膀背，简单几下，就改变了自己的外在形象。
穿出小巷，外面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他立刻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个地址：“师傅，去城北建材市场。”
这是个与他住处南辕北辙的地方。
出租车驶离后，厉承晏透过后车窗仔细观察，确认没有车辆跟上来。但他不敢掉以轻心，到了建材市场门口，他又换乘了两次公交，在两个大型超市里绕了一圈，确认彻底甩掉尾巴后，才绕路回到了城西的短租公寓。
反锁房门，拉好窗帘，厉承晏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心脏还在砰砰直跳，肾上腺素带来的紧张感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警惕。
跟踪者大概率是“磐石”的人。他们怎么会盯上自己？是码头区那次行动留下了线索？还是联系陈墨的举动，触动了他们的监控网络？秦守拙提到的“信息烙印”，难道不只是针对苏眠，连他这个“观测者”也被盯上了？
这意味着，他的行动空间正在被快速压缩。
必须加快节奏了。
他看了一眼手机，下午四点整。距离明天上午去放置干扰器，还有十几个小时。这段时间，他得完成另一项关键任务——部署“相位偏移记录仪”。
目标地点在苏眠海边小屋附近，最佳时机是今晚入夜后。最难的是，如何在不触发“磐石”警报的情况下，把记录仪藏在能覆盖事件区域的位置。
秦守拙给了他一张手绘的地形图，标注了几个隐蔽的部署点，都在礁石滩或悬崖的茂密植被里。但那些地方，大概率也是“磐石”的外围监控重点。
他需要一次精准的潜入。
厉承晏打开背包，取出记录仪仔细检查。设备电量充足，秦守拙已经根据苏眠的能量特征，预设好了所有“嗅探”参数。他要做的，就是把它送到指定位置，启动，藏好。
他摊开地形图，结合自己第一次循环的记忆，反复研究着。海边小屋的监控主要集中在正面和通往小屋的道路，侧面和背靠的悬崖方向相对薄弱，但那里地形险峻，全是碎石和陡峭的岩壁。
或许，可以从海上接近？
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码头区有租赁橡皮艇的地方，如果能在夜色掩护下，从海面靠近悬崖下方，再攀爬上去，说不定能绕过大部分地面监控。但这需要专业的攀爬技巧，还得精准把握潮汐时间，风险极大。
就在他权衡利弊的时候，口袋里一部加密手机震动了一下——这是他和林楠单线联系的工具。
他拿起来一看，是林楠发来的信息：「厉总，您让我盯的‘磐石’疑似据点，城东旧仓储区C - 12号仓今天下午动静很大，车辆进出频繁，还检测到强电磁屏蔽信号。另外有消息称，今晚可能有‘特殊货物’从三号码头转运，具体时间和船只不明。」
城东旧仓储区C - 12号仓，秦守拙之前也提到过这个地方。特殊货物转运？会不会和“共鸣体”有关？
厉承晏眼神一动。或许，今晚可以多一个目标。
先去旧仓储区探查一番，如果有机会，就给“磐石”制造点麻烦，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这样他稍后去海边部署记录仪，成功的概率也能大一些。
这无疑是火中取栗，但眼下，他已经没有太多选择了。
他抬起手腕，看着上面那道清晰的刻印，在室内光线下泛着冷淡的光泽。
没时间犹豫了。
他迅速开始准备夜晚行动的装备：黑色夜行衣、防滑攀爬手套、高强度绳索、多功能工具刀、强光手电，还有那台相位偏移记录仪。秦守拙给的改良干扰器，他也一并塞进了背包，以备不时之需。
窗外，夜幕正缓缓降临。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将天空染成一片暧昧的橘色，却掩盖不住那些在阴影里涌动的暗流。
厉承晏检查完所有装备，又仔细清理了公寓里可能暴露身份的痕迹——擦掉了桌面上的指纹，带走了所有生活垃圾。做完这一切，他静静地坐在黑暗中，等待着夜色最浓的时刻。
第二次循环的第三个夜晚，他要主动踏入更深的险地。为了获取破局的关键信息，也为了在敌人织就的天罗地网上，抢先撕开一道裂隙。
窗外的城市灯火，倒映在他深邃的瞳孔中，像是无数枚等待揭晓的筹码，而他，已经押上了自己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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