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将城市从沉睡中唤醒，柏油路面还凝着夜露，早起的环卫工推着清扫车碾过街道，留下簌簌的声响。但对于厉承晏而言，这只是另一个没有睡眠、只有无尽紧迫感的循环日的开始——眼底的红血丝尚未褪去，胸腔里的焦虑像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撞击着神经。
他在城西一处由林楠提前安排好的短租公寓内落脚，租房合同上的身份是“李岩”，一个刚毕业的外地求职者。公寓藏在一栋始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旧居民楼顶层，墙面斑驳，楼梯间飘着住户炒菜的油烟味和旧家具的霉味。这里视野开阔，站在阳台能望见三条街区外的十字路口，便于观察是否有可疑车辆蹲守；且楼内多是租客，流动性大，邻里间互不相识，比起高档小区，反而更难被长期监控。
反手拧上房门的三道锁，再拉上厚重的遮光窗帘，只在窗帘缝里留了一线微光，刚好够看清屋内的陈设。厉承晏将磨得有些旧的黑色背包重重放在掉漆的木桌上，第一时间掏出秦守拙给的那张对折两次的牛皮纸纸条——上面的暗号和接头指示是唯一的线索，他必须逐字逐句再确认一遍，不能有半点疏漏。
暗号是一串看似杂乱的希腊字母与数字组合：“Ω-7-Θ-22-α-3”。秦守拙之前特意交代过，Ω对应苏眠，取Omega象征终结与循环的寓意，贴合她身陷循环的处境；Θ是Theta波，和冥想、潜意识相关，暗指她之前从事的核心研究；α是Alpha，既是一切的开端，也暗指他厉承晏这次要打破僵局的新行动。那几个数字更有讲究，7和22是日期的变体，3是专属验证码，必须原封不动地传递给陈墨。
接头信息写得简洁明了，却透着让人不安的未知：
- 地点：市立大学古籍修复阅览室，第三排靠窗座位
- 时间：今日下午2点至3点之间，仅此一小时窗口，过时不候
- 识别方式：陈墨携带1988年初版蓝色布面精装《时间简史》，书页间夹着一片风干的银杏叶
信息越简单，变数越大。陈墨真的可靠吗？他会不会已经被“磐石”控制？这套接头方式有没有泄露？厉承晏指尖摩挲着纸条粗糙的纸面，心里反复盘算。古籍修复阅览室听起来安静，人流量可控，可正因为如此，一旦出事，四面都是书架和墙壁，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想脱身难如登天。
他闭上眼，将纸条上的内容在脑海里过了三遍，确认一字不差后，掏出打火机点燃了纸条。橘色火苗舔舐着纸面，字迹迅速化为灰烬，他捧着灰烬走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看着灰烬顺着水流冲进下水道——在这个循环里，任何一点痕迹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接着是检查设备。秦守拙给的改良版场域干扰器有两个，烟盒大小，银灰色金属外壳，边缘带着轻微的磨砂质感，只有一个凸起的黑色开关和一颗指示灯。记录仪稍大些，像块厚实的黑色移动电源，侧面藏着一个微型USB接口和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显示屏。他按秦守拙教的方法，长按开关开机，指示灯亮起绿色，显示屏上滚动着电池电量、信号强度等参数，自检完成后显示“正常”，设备没问题。
厉承晏将一个干扰器和记录仪塞进背包内侧的隐秘夹层，另一个干扰器贴身藏在腰带内侧，用衣服盖住。随后打开林楠准备的匿名笔记本电脑，连上加密的公共WiFi，指尖飞快地敲击键盘——市立大学古籍修复阅览室的具体位置、开放时间、今日预约名单、甚至图书馆的监控点位分布图，都要一一查清楚。
秦守拙那句关于“磐石”可能具备“跨循环信息烙印”的警告，此刻正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这意味着上一轮循环的所有经验都可能失效，他不能重复过去的路线，也不能刻意回避，每一步都得是新的变数。去图书馆接头，就是他刻意制造的变化。可万一“磐石”真能在目标身上留下无形的标记，他们会不会早就监控了所有和苏眠有关系的人？陈墨作为苏眠导师的得意门生，说不定早就被列进了监控名单。
风险避无可避，但总能想办法降到最低。
他很快制定了一套周密的行动计划：提前抵达大学区域踩点；用伪装身份和变装混入人群；接头时只传递核心信息，绝不拖沓；结束后立刻撤离，绝不直接返回这个安全屋，而是绕三条以上的路线再找临时落脚点。
上午的时间在紧张的准备中飞速流逝。厉承晏对着镜子简单修饰了容貌，用发胶将原本利落的短发弄得蓬松些，戴上一副无度数的黑框眼镜，换上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连帽衫和浅蓝色牛仔裤，背着一个装满普通教材的双肩包——镜子里的人，褪去了商业巨子的冷峻气场，多了几分青涩的书卷气，混在大学生里，完全不会引人注意。
中午十二点整，他锁好房门，将钥匙扔进楼下的垃圾桶。出门后没有打车，而是先乘两站公交，再换乘地铁，中途又在三个站点分别上下车，确认身后没有尾巴后，才继续赶路。下午一点左右，他抵达了市立大学。
厉承晏没有直奔图书馆，而是背着包在校园里慢悠悠地逛着。他假装看路边的公告栏，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各处的摄像头位置；遇到巡逻的保安，就自然地侧身让路，顺便记下他们的巡逻路线和换班时间。大学校园看着开放，可图书馆、实验楼这些重点区域，监控依旧严密，半点马虎不得。
一点四十分，他走进图书馆主楼。古籍修复阅览室在顶楼西北角，位置偏僻，门口挂着“凭证入内”的牌子，本校师生刷卡进入，访客可以在前台临时登记。厉承晏递上准备好的假学生证，登记本上写下“李岩，历史系”，值班老师抬眼扫了他一下，没多问，递给他一张临时通行证。
推开阅览室的木门，一股混杂着旧纸张、樟木和油墨的味道扑面而来。高大的橡木书架顶天立地，上面整齐地码放着线装古籍和厚重的研究著作。阳光透过布满细小灰尘的高窗斜射进来，在深色的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室内人很少，只有零星几个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和埋头苦读的研究生，每个人都隔着一段距离，安静得能听清自己的呼吸声，连翻书都透着小心翼翼。
厉承晏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第三排靠窗的座位上。
座位上已经有人了。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白格子衬衫，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部分眉眼。他正低头看着面前摊开的厚书，书是蓝色布面精装的，书脊上的烫金字因为常年翻阅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时间简史》四个字。他的手指修长，指尖带着一层薄茧，翻动书页的动作轻柔又专业，像是怕惊扰了书中的文字。
厉承晏没有立刻上前。他走到斜对面的书架前，佯装查找书籍，手指在书脊上漫无目的地划过，目光却透过书架的缝隙，仔细打量着那个男人。男人面容清瘦，眉头微蹙，眼神专注，周身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学者气质。他左手边放着一个老旧的棕色皮质公文包，右手边的书页间，露出一角干枯的黄色叶片——正是银杏叶。
所有特征都吻合。
厉承晏又在书架旁待了几分钟，假装抽出一本书翻看，实则观察着阅览室里其他人的动静。没有谁刻意看向那个座位，也没有可疑人员徘徊，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和远处隐约的翻书声。
一点五十五分。
厉承晏从书架上随意抽了一本《中国古代史纲要》，走到第三排，在距离那个男人两个座位的地方坐下。他摊开书，手指落在书页上，眼神却始终用余光锁定着对方。
阅览室墙上的老式挂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每一声都像是敲在心上。
两点整。
那个男人似乎刚好看完一个章节，轻轻合上《时间简史》，小心翼翼地将银杏叶夹回书里。他拿起手边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水，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整个阅览室，速度很快，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厉承晏知道，时机到了。
他站起身，拿着书，看似随意地走到那个座位旁，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低声念出了那串暗号：“Ω-7-Θ-22-α-3。”
男人翻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立刻抬头，而是手指在书页上顿了顿，仿佛在确认页码，同时，一个压低的、平稳的声音传来：“银杏叶黄了又绿，时间却只向前。”
这是确认暗语的另一半。厉承晏立刻接上：“除非锚点固定了循环。”
暗语对上。
男人终于抬起头，看向厉承晏。他的眼神隔着镜片，锐利如鹰，迅速扫过厉承晏的脸、背包，甚至他手腕上的细小疤痕，带着彻底的审视，却没有太多惊讶，像是早就预料到他的到来。
“秦老师让你来的？”陈墨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下气音，“他现在怎么样？”
“他很安全，藏在隐秘据点。”厉承晏语速极快，“长话短说，苏眠处境危急，‘磐石’的抓捕行动会在第六天傍晚达到峰值。这是干扰设备和记录仪，必须提前部署在她身边。我需要一个安全的渠道，把消息和设备交给她，还要拿到她的实时反馈。”
陈墨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的边缘，那里已经被磨得有些毛边。等厉承晏说完，他沉默了三秒，才缓缓开口：“交给她可以，用老地方、老方法。但需要时间，最快明天中午才能有第一次反馈，而且我不能保证她会回应，毕竟现在的她，对谁都有戒心。”
“什么方法？”厉承晏追问。
“市中心美术馆，三楼东侧女洗手间，最里面那个隔间的抽水箱后盖，有个隐秘夹层。”陈墨的语速平稳，说出的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把东西放进去，我会先检查安全，再设法交给她。反馈信息也会放在那里，取件时间是第二天下午1点到3点，过时不候。”
美术馆？女洗手间？厉承晏眉头微蹙，这个地点确实出人意料，监控相对松懈，而且男女有别，反而能降低被盯梢的风险。
“怎么确保渠道安全？‘磐石’会不会已经盯上那里了？”
“这条线我们用了三年，每次使用前都会做风险评估，清理痕迹。”陈墨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秦老师既然让你来，就说明他信你，也知道情况紧急。我会办好，但你要清楚，这是我们和苏眠最后一条非电子联系渠道，一旦暴露，就彻底断了。”
厉承晏立刻从背包夹层里掏出那个伪装成充电宝的干扰器，递了过去。“这个明天上午我会放进夹层。只有一个开关，启动后能维持6小时有效干扰，告诉苏眠，感觉危险的时候用，能争取一点撤离时间。”
陈墨接过干扰器，指尖在外壳上快速摸了一遍，像是在检查是否被动过手脚，随后迅速放进公文包的内侧夹层，拉好拉链。“消息我会带到。记住，取反馈时别早到，也别迟到，提前或延后都可能出问题。”
“明白。”厉承晏点头，“另外，秦教授提醒，‘磐石’可能有跨循环信息残留，我们的行动模式必须改。”
陈墨的镜片后闪过一丝锐光，握着书本的手指紧了紧：“秦老师也跟我提过这个猜想，我们会调整。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一切小心。”
陈墨不再多言，重新低下头，翻开《时间简史》，仿佛又沉浸到了宇宙的奥秘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告别。
厉承晏知道接头结束了。他拿着书，平静地回到书架旁，将书归还原位，然后转身，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古籍修复阅览室，全程没有回头。
整个接触过程不到五分钟，自然得就像两个互不相识的读者，只是恰好坐在了一起。
走出图书馆，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厉承晏下意识地眯了眯眼。他混入熙攘的人流中，朝着校门口走去，心里的弦却丝毫没有放松。
第一步算是成了，信息通道即将建立。但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怎么部署记录仪？如何在“磐石”升级的监控下，再次靠近苏眠的活动区域，而不被提前围捕？
他压低帽檐，转身朝着与安全屋相反的方向走去，打算绕几条小巷，彻底摆脱可能存在的跟踪。
就在他穿过图书馆前的小广场时，眼角余光瞥见远处的林荫道旁，站着一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手里拿着手机，镜头似乎正对着他这个方向。
厉承晏脚步没停，甚至还刻意放慢了些，假装看广场上的宣传栏，心里却骤然警铃大作。
是巧合？还是“磐石”的人已经盯上他了？
他不敢多想，看完宣传栏，自然地转身，混入一群结伴而行的学生中，朝着另一个出口走去。
第二次循环的博弈，从来都不是明面上的对话。
那些看不见的战线，早已硝烟四起，且正以惊人的速度，悄然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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