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1日。
医院走廊的灯光白的晃眼，周穆手里拎着一袋橘子——她上次随口说过喜欢的那种，皮薄，甜。
他站在709病房门外，深吸了一口气。停顿了一分钟后，指节弯曲，轻轻叩响。
“请进。”是许昭萤的声音，比平时虚弱，但依然清脆。
周穆推门进去。
许昭萤的父母都在。
她的母亲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低头削着一个苹果；父亲站在窗边，背对着病房，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两人闻声转过头来。
周穆看见他们眼里的红血丝，看见他们脸上那种强行绷着平静下的疲惫和悲伤。
“叔叔阿姨好。”周穆的声音有些干涩。
“小周来了啊。”
许母站起身，勉强挤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许母把削了一半的苹果放在盘子里，用纸巾擦了擦手，
“你们聊，我和你叔叔正好出去买点东西。”
许父转过身，对周穆幅度很轻地点了下头，嘴角似乎想牵动一下，终究没有成功。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安静下来。
周穆这才把视线完全落在许昭萤身上。
她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被子上还摊着上次送给她的那本《见春天》。
“你来啦。”她对他笑，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依旧轻快。
“嗯。”周穆走到床边，把橘子放在床头柜上。
“是橘子啊！”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随即被明亮的笑意覆盖，“你记得我喜欢吃这个。”
“嗯。”周穆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眼神有些躲闪，不敢和她对视。
两人之间沉默了几秒。
这沉默和以往不同。
不是图书馆里那种各自安好的寂静，也不是公园长椅上那种舒服的安静。
这是一种……小心翼翼维持着平衡的沉默。
最后还是许昭萤先开口：“这几天天气好凉啊。”
“嗯。”周穆看着她，“昨天16度。”
“真奇怪啊。”她看向窗外，眼神有些飘忽，“不知道会不会下雪呢。”
她的声音逐渐附上了期待。
他看着她手背上新增的针孔，原本想说的话却全部哽在了喉咙。
“周穆。”她叫他，他抬头。
她指了指橘子，笑道：“可以拿一个给我吗？”
他微愣，点头，拿了一颗橘子，剥开皮后递到了她的手上。
许昭萤掰开一瓣橘子放进嘴里，然后满足地眯起眼：“好甜。”
沉默再次蔓延，这次只有她小口吃橘子的细微声响。
“周穆。”许昭萤吃完了橘子，用纸巾仔细檫干手指后直勾勾地看着他。
“嗯？”他吞咽了下口水。
她的表情很认真，认真得让他心里发慌。
“下周六，”她顿了顿，笑道，“就是我的生日了。”
周穆的手指无意识的蜷缩起来。
“嗯。”他应道。
“我想……”她深吸一口气，笑得苦涩，却依旧灿烂，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子的一角，“我想请你，陪我一起过生日。”
“好。”还没等许昭萤说完，周穆就答应了。
许昭萤怔住了。
“就在医院…也可以吗？”她声音轻了下去，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恳求。
“可以。”他没有犹豫。
“真的吗？”她有些震惊，又有些不确定。
“真的。”他坚定的回答打消了她的不安。
“那……拉勾。”她笑着伸出小指，纤细的、关节处泛着淡淡的粉。
周穆看着那根手指，迟疑了一秒，然后也伸出了自己的小指，她勾住了他的。
她的指尖冰凉，他的却滚烫。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许昭萤轻轻晃着两人勾在一起的手指，声音软软的，带着孩子气的认真，
“谁变谁……”她突然顿住后，开怀一笑，像是想到了什么坏点子，
“谁变谁就要去大街上唱一百遍《我会自己上厕所》！”
周穆的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弯。这个笑容很轻，但真实。
“好。”
约定完成，她却没有松开手指。
她依然勾着他，目光落在他脸上，像是要把他此刻的表情刻进记忆里。
而这次，他没有躲，笑着回应她的眼睛。
“周穆。”她又叫了他一声。
“嗯？”
“你笑起来很好看。”她也笑了起来，发自内心，很灿烂。
周穆怔住了，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
他想说“你笑起来才是最好看的”，话却哽在喉头，重若千钧。
“周穆。”她又叫他。
“嗯。”他笑着回应。
“你答应我了。”她语气里有一种近乎执拗的确认，“8月11号，你要来。一定要来！”
周穆轻轻用力勾了勾小指，认真回应 “我一定来。”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我保证。”
许昭萤终于松开了小指，她靠在枕头上，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整个人松懈了下来。
“那就好。”她轻声说着，目光飘向窗外，“那就好。”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沉默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这次是周穆先打破沉默：“礼物想要什么？”
“嗯……”她歪头想了想，眼眸里闪烁着温柔而狡黠的光，
“我想要……你笔下的那个故事。关于你，和我，的。”
周穆怔住了。他确实有在写，每天晚上，在灯台下，把那些细碎的日常一字一句地写在本子上。
但他从未想过要给任何人看——尤其是她。
“还……还没写好。”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没关系呀。”她笑了，“未完成的故事，才最动人，不是吗？就像我们……”
她没说完，但周穆懂了。
就像我们，不知道结局会停在哪里。
“好。”他又说了一次，“我带来。一定。”
病房里又安静下来。
她靠在枕头上，闭着眼，像是累了，又像是在享受这份宁静。
他看着她。比之前还要认真，他想记住这一切，每个细节。
“周穆。”她忽然轻声说。
“我在。”
“谢谢你。”她没有睁眼，“这几个月，谢谢你。”
周穆喉咙紧得厉害，鼻头涌上酸涩。
他想说“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想说“你救了我”，想说“没有你，我可能还困在那个迷宫里”。
但所有的话都堵在胸口，最后只化成一声：“……嗯。”
又过了很久，许昭萤才睁开眼。
她看了看墙上的钟：“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我可以再陪你待一会。”
“不用啦。”她摇摇头，笑容里有种温柔的坚持，“明天再来。我们说好了的。每天都要见面，直到……”
她顿住了。
直到什么？直到她出院？直到暑假结束？还是直到……
“直到生日。”周穆接上她的话。
她看着他，眼睛慢慢红了。但她还是笑着：“对，直到生日。”
周穆站起身，收拾好书包。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许昭萤正望着窗外，她举起手，轻轻挥了挥，没有看他。
周穆也举起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秒。
尽管知道她看不见，但他希望这个告别，能隔着空气，传递过去。
他走到楼下，风带着凉意，他却忽然想起了她说的‘雪’。
【周穆的日记】
2018年8月1日，晴转多云。
我们拉勾了。
约定在夏末，她生日那天。
我要把我们的故事写完，当作给她的礼物。
（这一页的角落，画了两个勾在一起的小指，很笨拙，但很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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