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期中考试,对大多数学生而言,是一场需要严阵以待的战役。对沐时言来说,则更像是一场注定惨败、只想躺平任踩的灾难。
但在季南风持续数周的“魔鬼特训”和“开小灶”攻势下,沐时言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对这场灾难,生出了一丝……微弱的、不该有的“求生欲”。
这丝“求生欲”具体表现为:考试前一周,他破天荒地没有在数学课上全程睡觉或玩手机,而是强迫自己支棱起耳朵,试图捕捉季南风强调过的那些“必考点”;晚上回家,他对着那些依旧如同天书的习题,竟然会皱着眉头尝试着解一下,而不是直接放弃;甚至,在季南风检查他“特训”成果时,他会因为做对一道基础题而暗自窃喜,虽然脸上依旧摆出一副“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拽样。
考试前一天晚上,沐时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闪过各种公式、定义、题型,还有季南风讲题时平静的侧脸和清晰的笔迹。他既紧张又烦躁,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让某人失望的隐忧。
“靠!睡觉!”他把自己埋进被子,试图屏蔽一切。
期中考试第一天,天气阴沉,像极了沐时言的心情。
第一场就是数学。
拿到试卷,沐时言快速扫了一遍,心脏沉了沉。题目比他想象的要难,但……似乎并不全是陌生面孔?有几道选择题和填空题的类型,季南风好像反复跟他强调过,甚至在天台上逼着他做过类似的!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笔,开始答题。那些被季南风强行灌进脑子里的知识点,此刻像散落的珍珠,被他生涩地、艰难地试图串联起来。遇到完全没思路的,他就跳过,先做那些看起来眼熟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考场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的轻咳。沐时言额头渗出细汗,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从未在考场上如此“努力”过,这种专注和挣扎让他感到既陌生又疲惫。
就在他埋头苦算一道中等难度的二次函数题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呻吟声。
沐时言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是他的斜前方,一个平时身体就不太好的女生,此刻正捂着肚子,脸色惨白,额头布满冷汗,身体不住地发抖,看起来极其痛苦。
监考老师也注意到了,快步走过去低声询问。女生声音微弱,几乎说不出话。
是急性肠胃炎?还是别的什么?沐时言心里一紧。他和这个女生不熟,但他知道对方班上的江彳月,但看对方的样子,显然无法继续考试了。
果然,监考老师当机立断,叫了巡考老师进来,两人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江彳月搀扶起来,准备送他去医务室。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刻。
江彳月被扶起时,身体完全无力,脚下一软,整个人向旁边歪倒,手臂无意识地一挥——
“哗啦!”
沐时言桌角那个他刚打开喝了一口的矿泉水瓶,被女生挥落的手肘狠狠扫中!
瓶子飞起,在空中翻滚,瓶盖崩开。
然后,在沐时言惊恐万状的目光注视下,大半瓶矿泉水,如同精准制导的瀑布,对着他摊开在桌面的数学试卷,倾泻而下!
“我——!”沐时言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冰凉的水瞬间浸透了试卷,黑色的印刷字迹在水的浸润下迅速晕开、模糊,刚刚辛辛苦苦写上去的答案也被水流冲刷得一片狼藉,墨迹氤氲成一团团丑陋的污渍。不过几秒钟,整张试卷就湿透、皱起,变成了一团惨不忍睹的废纸。
考场里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呆了。
沐时言看着自己“阵亡”的试卷,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麻木和滔天的怒火!他辛辛苦苦、绞尽脑汁写了快一个小时的试卷!就这么毁了?!
那个生病的女生被扶走了,巡考老师匆匆跟去。监考老师看着沐时言桌上那摊狼藉,也愣住了,随即露出为难的神色。
“老师!我的试卷!”沐时言猛地站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同学,冷静一下。”监考老师试图安抚,“这是个意外。你……”
“我的试卷怎么办?!”沐时言指着那团湿透的纸,眼睛都红了。他想到了自己这几天咬牙的复习,想到了季南风那些晚上在天台的补习,想到了自己刚才答题时那点可怜的、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思路……全完了!
“这……”监考老师也很为难。按照规定,这种情况很棘手。补发试卷?时间不够,对其他考生也不公平。就这么算了?似乎也说不过去。
就在沐时言濒临爆发,监考老师不知所措,整个考场气氛凝滞时,一个平静的声音从沐时言侧后方响起:
“老师。”
沐时言和监考老师同时转头。
是季南风。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做完了自己的试卷,正举着手,表情镇定。
“老师,我的试卷可以提前交吗?”季南风语气平稳地说,“另外,我建议,可以给这位同学申请启用备用卷,或者根据他目前已答题部分的情况酌情处理。意外事故,不应由考生承担全部后果。”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考场。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瞬间将混乱的局面拉回了可处理的轨道。
监考老师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点头:“对,对!这位同学说得对!沐时言同学,你先别急。季南风同学,你把试卷交上来就可以先离开了。沐时言同学,你跟我来一下,我们去找主考老师说明情况,看看怎么处理。”
沐时言还僵在原地,看着季南风从容地起身,将写得工工整整的试卷放到讲台上,然后经过他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
季南风的目光快速扫过沐时言那张惨不忍睹的试卷,又看向沐时言那双因为愤怒、委屈和茫然而有些发红的眼睛。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几不可查地,用口型对他做了两个字的口型。
沐时言看懂了。
他说的是——“别慌。”
然后,季南风便径直走出了考场,背影清瘦却稳如磐石。
那一瞬间,沐时言狂跳的心脏,奇异地平复了一些。滔天的怒火和委屈,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能将他淹没。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跟着监考老师离开了考场。离开前,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那湿透的试卷,又看了看季南风空荡荡的座位。
最终,经过主考老师商议,鉴于事故性质明确,且沐时言被毁的试卷上已答题部分显示他并非完全空白,决定启用难度相当的备用B卷,并给予他适当的延时。但之前的答题内容,无法挽回了。
当沐时言坐在单独的考室里,对着全新的、同样不简单的B卷时,心情已经和刚才截然不同。愤怒褪去,只剩下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平静,以及……脑海中反复回响的那两个字——“别慌”。
他提笔,重新开始答题。这一次,他没有再想之前的努力是否白费,也没有去想结果会如何。他只是凭着记忆,凭着季南风灌输给他的那些零散知识,尽可能地去写。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沐时言放下笔,感觉浑身虚脱。B卷他做得一塌糊涂,但至少,他完成了。
走出考室,外面天色依旧阴沉。沐时言在走廊里,看到了靠在栏杆上等他的季南风。
季南风听到脚步声,转过身。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对视。
沐时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谢谢?好像不对。抱怨?似乎也没立场。
最后,他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你交卷那么早?”
“嗯,做完了。”季南风淡淡地说,目光落在沐时言还有些苍白的脸上,“处理好了?”
“嗯,换了B卷。”沐时言闷声道,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之前的……都白写了。”
季南风沉默了片刻,说:“意外而已,不是你的问题。B卷难度怎么样?”
“难。”沐时言实话实说,语气沮丧。
季南风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突然说:“晚上,老地方。把B卷的题过一遍。”
沐时言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他:“还讲?我都考完了!”
“考完了,不代表懂了。”季南风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而且,下次未必还有备用卷。”
下次……沐时言心里一抽。是啊,这次是意外,下次呢?难道每次都指望运气吗?
他看着季南风平静而坚定的眼神,那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事情发生了,那就解决它”的务实态度。
鬼使神差地,沐时言点了点头:“……哦。”
两人并肩往楼下走。阴沉的天空似乎透出了一丝微光。
“喂,”沐时言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刚才……谢了。”
他谢的不是季南风替他说话,而是那两个字——“别慌”。在那种完全失控的瞬间,这两个字像一根浮木,让他没有彻底沉没。
季南风脚步未停,只是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夕阳的余晖恰好从云层缝隙中漏出,在他眼底映出一点细碎的光。
“嗯。”他应了一声,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但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期中考试的第一天,以一场惊心动魄的意外开始。沐时言的数学成绩注定惨淡,但他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是一无所获。
至少,他知道了,在真正慌乱无措的时候,有个人会用最平静的方式告诉他——“别慌”。
而且,这个人似乎并不打算因为一次意外的失败,就放弃对他的“折磨”。
沐时言看着前方季南风的背影,心里那点沮丧,奇异地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有点烦,有点无奈,但好像……也有一点点,难以言喻的安心?
这该死的期中考试,真是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