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的阴霾,随着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铃声,暂时被驱散了一些。但沐时言的心情,却像是被水泡过的试卷,皱巴巴的,怎么也舒展不开。尤其是数学,一想起那场飞来横祸,他就觉得胸口堵得慌。
第二天课间,沐时言正趴在桌子上,用笔百无聊赖地戳着橡皮,仿佛那是季南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周围的同学或在对答案,或在嬉闹,只有他这里气压低沉。
一个有些怯懦的身影,慢慢挪到了他的课桌旁。
沐时言不耐烦地掀起眼皮,看见是昨天考试时突发状况、弄湿他试卷的那个女生。个子不高,戴着厚厚的眼镜,脸色还是有些苍白,此刻正局促不安地绞着手指,眼神躲闪。
“沐时言同学……”江彳月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沐时言心里那点火气“噌”地又冒了上来,但他看着对方这副虚弱又愧疚的样子,到嘴边的难听话又咽了回去,只是没好气地“嗯?”了一声,尾音上扬,透着明显的不爽。
江彳月被他这声“嗯”吓得肩膀一缩,头埋得更低,声音几乎带着哭腔:“对不起!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昨天……昨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肚子突然疼得厉害,完全控制不住……”
她越说越急,眼镜后面泛起了水光:“我知道你的试卷…全毁了……你复习了那么久……都怪我……我真的…我……” 她语无伦次,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班里的同学都安静下来,悄悄关注着这边。
沐时言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的火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嗤一下漏了大半。他这人吃软不吃硬,最受不了别人这副可怜巴巴道歉的样子。尤其对方还是个病人。
“行了行了!”沐时言烦躁地挥挥手,打断她结结巴巴的忏悔,语气依旧很冲,但内容却变了,“别跟这儿哭哭啼啼的!你又不是故意的!生病还能控制啊?”
江彳月被他吼得一怔,眼泪却掉得更凶了:“可是你的成绩……”
“成绩个屁!”沐时言翻了个白眼,破罐子破摔道,“老子本来也考不了几分!湿了就湿了,换张卷子还多做了几道题呢!” 这话半真半假,但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那股憋闷的邪气散了不少。
江彳月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愣地看着他。
“看什么看?”沐时言被他看得不自在,凶巴巴地补充,“赶紧把病养好!下次考试别又倒我桌上!再有下次,我可真揍你了啊!”
这毫无威慑力的“威胁”,让江彳月破涕为笑,连忙用力点头:“嗯!谢谢你,沐时言同学!真的对不起!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我会尽力的!” 她又深深鞠了一躬,才如释重负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周围的同学也松了口气,气氛重新活跃起来。有人小声说:“没想到沐时言还挺大度的……”
“就是,刚才吓我一跳,以为要发火呢。”
沐时言听着这些议论,耳朵有点热,故意板着脸,假装没听见。心里却嘀咕:大度个鬼!老子那是……那是懒得跟病号计较!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座位。季南风不在,好像被物理老师叫去办公室了。
想到季南风,他就想起昨晚在天台,季南风真的拿出了一份手抄的、根据他描述的B卷题型整理出来的“重点回顾”。虽然沐时言听得云里雾里,但季南风讲题的专注样子,还有那句“下次未必有备用卷”的提醒,却像刻在了他脑子里。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临近放学,季南风才回来,手里拿着几本厚厚的竞赛辅导书。他坐下后,看了一眼沐时言,没提早上的事,只是从书包里抽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推到沐时言面前。
“这什么?”沐时言警惕地看着那张纸,上面全是各种函数图形和推导过程。
“昨天B卷最后两道大题的另一种解法,和可能涉及的变形。”季南风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比标准答案的思路更直接,适合你现在的理解水平。”
沐时言看着那工整得令人发指的笔记,感觉头又开始痛了。“都考完了还看这个干嘛?”
“弄懂。”季南风言简意赅,拿起自己的竞赛书开始看,“不是为了这次分数,是为了下次遇到类似的,你不会再慌。”
“我……”沐时言想反驳,但“不会慌”三个字,精准地戳中了他。昨天在考场上那种手足无措、大脑空白的感觉,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他抿了抿嘴,不情不愿地拿起那张纸,硬着头皮看了起来。那些符号依旧陌生,但季南风在旁边用红笔标注的注解和箭头,像是指引方向的微弱路灯。
放学后,两人惯例来到了天台。
夕阳很好,金色的光芒铺满了水泥地。风比昨天大了一些,吹动着两人的衣角。
季南风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把书包放下,然后拿出那张纸,开始给沐时言讲解。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台上显得格外清晰,语速不快,每一步都讲得很细。
“你看这里,其实可以不用那么复杂的公式转换,直接利用函数图像的性质……”季南风用笔尖点着图形的一个拐点,“你记不记得前天我跟你说的,看到这种形状,先想什么?”
沐时言皱着眉,努力回想:“先……先看对称轴?还是……”
“看增减区间和极值点。”季南风耐心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了敲纸面,“结合题目给的条件,这里其实暗示了导数在这里为零……”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敲击的节奏很轻,却莫名地让沐时言有些走神。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季南风的侧脸。夕阳的光给他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蜜色,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鼻梁挺直,嘴唇因为专注而微微抿着。
“……所以,这个未知数a的范围,就能确定了。明白了吗?”季南风讲完一段,抬起头看向沐时言。
沐时言猛地回神,对上了季南风清亮的目光。那目光清澈,带着询问,仿佛能看透他刚才的走神。
“啊?哦……好像……明白了一点。”沐时言心虚地移开视线,耳朵又开始发热。他最近好像特别容易在季南风面前走神和……脸红?这太不正常了!
季南风看了他两秒,没说什么,继续讲下一题。
时间慢慢流逝,太阳又下沉了一些。当季南风讲到第二道大题的关键步骤时,沐时言的肚子突然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在安静的天台上格外响亮。
沐时言:“……” 脸腾地就红了。
季南风讲题的声音顿住。
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
沐时言恨不得立刻从天台跳下去!太丢人了!
季南风看了看他通红的脸,又看了看天色,突然合上了手里的纸。
“剩下的,明天再讲。”他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沐时言一愣:“啊?这就……不讲了?” 他居然……有点意犹未尽?
“嗯。”季南风开始收拾书包,“先去吃饭。”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夕阳将他清瘦的影子拉得很长,也柔和了他平日略显冷硬的轮廓。
沐时言也跟着站起来,看着季南风把那张写满复杂推导的纸仔细折好,收进书包夹层。那个动作,莫名地让他觉得,季南风好像……挺重视给他讲题这件事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天台。在楼道昏暗的光线里,沐时言看着前面季南风的背影,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带着点别扭:
“喂,季南风。”
“嗯?”
“……江彳月,早上来道歉了。”
季南风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嗯,她应该的。”
“我……我没跟他计较。”沐时言补充道,说完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找补,“主要看她病恹恹的,没意思。”
走在前面的季南风,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
“嗯,做得对。”
三个字,平平无奇,却让沐时言心里那点别扭和残留的郁闷,奇异地消散了。他快走两步,和季南风并肩,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散漫:“明天还来这儿讲题?”
“看情况。”季南风说,侧目看了他一眼,“如果你能把今天讲的前半部分弄懂的话。”
“切!小瞧谁呢!”沐时言不服气地扬了扬下巴。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拉向远方。期中考试的惊魂渐渐平息,天台上未讲完的题目,似乎预示着这场名为“帮扶”的拉锯战,还远未结束。
而沐时言没有意识到,在一次次抗拒、炸毛、妥协和偶尔的“听懂”中,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比如,他开始期待每天的天台时光,开始在意季南风那句简单的“做得对”,也开始觉得,弄懂一道数学题带来的微小成就感,似乎……也并不比打赢一场游戏差太多?
至少,季南风讲题时的侧脸,比游戏里的BOSS好看多了——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沐时言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甩甩头,把它归结为“饿昏了头产生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