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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天之人

明末——大好河山,寸土不让

巨响之后,世界先是一片白,继而转为深红,最后沉入漆黑。

沈云阶在黑暗里漂浮,听见自己的心跳,像隔了一层厚厚的冰;也听见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喊他的名字,声音被拉长、揉碎,变成风。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瞬,也许百年——黑暗被撕开一道缝,有光刺进来。

“旅座!沈云阶!”

声音骤然清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破嗓。沈云阶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像灌进滚烫的铁水,呛得他弓起身子,咳出一口血雾。

视野恢复:残阳、断墙、燃烧的冰坝、横陈的尸体。

他正躺在林淮怀里,副官的左臂齐肘而断,却用仅剩的右臂死死箍住他,仿佛怕他一闭眼就随烟散去。

“桥……”沈云阶嗓音嘶哑,“桥还在吗?”

林淮咧嘴,眼泪混着血往下淌:“在,没人能过。”

爆炸现场,冰坝被撕开一个十丈宽的缺口,却形成更深的陷坑:积水、碎冰、尸骸与砖石搅成一座血肉泥潭,清军后续部队被阻在东岸,战马踏上去便陷入腹腔深的血泥,嘶鸣着拔不出蹄。

西岸,残余的清军先头部队约三百人,与守军混绞在一起,早已分不清旗色。

顾绛半跪在地,用卷刃的刺刀支撑身体,右眼空洞,却死死攥着一面被撕裂的白布——左臂的“孝带”浸满血,成了红布。

他听见脚步声,抬头,是沈云阶。

“先生……”少年监生声音沙哑,“我写了,写在这里。”

他用刺刀尖指自己胸口——皮肤上,血字歪歪扭扭:

匹夫。

沈云阶俯身,把白布条重新缠到他手腕,打了个死结。

“后面的事,交给后面的人。”

申末,落日像一面被击碎的铜镜,斜照在广渠门。

守军尚能站立者,二十七人。

百姓义勇,折损过半,却无人退散——有人用独轮车推来最后一车棉被,泼上火油,准备当火障;有人把菜刀绑在擀面杖上,做成短戟;老太监跪在箭楼,敲碎更鼓,把皮革拆成绷带,一边缠,一边哭,却哭不出声,只剩眼泪啪嗒落在砖缝。

沈云阶登上残缺的垛口,用仅剩的右手举起“钟龙”碎片拼成的临时喇叭,声音不高,却顺风飘过河面:

“多尔衮——!”

对岸,黄龙纛下,摄政王勒马回头。

“你听见了吗?”沈云阶喊,“这是中华的钟声!只要还有一个匹夫,就还有一座城!”

多尔衮面色铁青,马鞭指向陷坑:“填!用尸体填!天黑之前,我要踩在他们的骨头上进城!”

酉初,血泥陷坑被尸体与门板铺出三条通道。

清军重新列阵,却不再密集冲锋,而是采用“车轮射”:火绳枪分三列,轮流上前,弹丸像蝗群,持续压制城头;重甲刀盾贴墙根,蚁附攀梯;轻骑绕城奔驰,箭矢专射守军露出垛口的头。

守军的步枪早已打光子弹,变成铁棍;刺刀卷刃,便卸下当匕首;匕首折断,便搬起尸体当盾牌。

每一息,都有人倒下;每一息,又有人补位。

戌正,天黑。

城头点燃最后几桶火油,火光冲天,照出一张张年轻而扭曲的脸。

沈云阶用布条把右手与刀柄缠死,左手吊在胸前,血从指尖滴落,却无人敢劝他退。

清军再度突破缺口。

这一次,没有爆炸,没有铜龙,只有人墙。

二十七名守军,排成一道稀疏的线,背后是北京城深不见底的黑暗。

短兵相接的瞬间,沈云阶听见耳边有人低语,似铁头,似顾绛,似无数未名的灵魂:

“桥,要断了。”

他仰头,看见天幕被火光撕开,裂缝里,有星子坠落。

“那就断给他们看。”

亥初,缺口失守。

守军被压缩到内瓮城,退无可退。

沈云阶胸口再中一刀,刀口从锁骨划到肋下,他却借着冲力扑向敌兵,一口咬住对方颈动脉,血喷如泉,温热而咸。

世界开始旋转,火光、呐喊、铁器,都变成模糊的红色帷幕。

帷幕后,有人喊:

“援兵——援兵到了!”

亥正三刻,正阳门外,忽然亮起一条新的火龙。

枪声——不是汉阳造,也不是火绳枪,而是一种更快、更脆、连成一片的爆响:

“嗒嗒嗒嗒嗒——”

曳光弹划破夜空,像赤色流星,落在清军后队,溅起成串血花。

黄龙纛下,多尔衮猛地回头,瞳孔缩成针尖:

“那是什么?!”

更远处,炮声如雷,却不是红衣大将军的闷吼,而是一种尖锐、呼啸、带着金属撕裂声的炮——

榴弹炮。

城头,沈云阶跪坐在尸堆中,用最后一丝力气举起望远镜。

镜头里,三百丈外,一面陌生的旗帜在火光中猎猎——

红底,左上晴天白日,右下嵌一颗金黄星徽。

旗侧,一行白字:

北伐先遣纵队

望远镜脱手,砸在砖面,发出脆响。

沈云阶想笑,却咳出一口血沫,身子前倾,额头抵住冰凉的墙砖。

“桥……”他轻声呢喃,“有人踩上来了。”

子夜,清军后队大乱。

突如其来的现代火力像一把无形的镰刀,从后往前,把多尔衮的弓弦齐根割断。

重机枪子弹撕裂铁甲,如撕纸片;迫击炮弹落点精准,专打旗聚之处。

黄龙纛倒下的瞬间,清军士气如被扎破的风囊,瘪得无声。

城头,最后二十七人,望着敌军潮水般退去,竟无一人欢呼。

他们或坐或跪,望着那条自黑夜伸来的火龙,望着被火光映亮的陌生旗帜,望着自己满是血口的手——

终于明白:自己活下来了,也终于可以死了。

三月二十七,晨雾弥漫。

德胜门箭楼,残破的白布旗被降下,一面簇新的红底旗帜缓缓升起。

旗下,沈云阶倚墙而立,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却仍抬手,行了最后一个军礼。

风卷起旗帜,也卷起他破碎的呢大衣。

阳光穿透雾幕,照在每一个人脸上:

铁匠老周、独臂林淮、独眼顾绛、缺牙的老太监、只剩一条腿的屠夫……

沈云阶轻声开口,声音几乎被风撕碎,却字字清晰:

"钟声,已响;火种,已留。"

他抬眼,望向更远的北方,

"现在,轮到后面的人,去点燃整个时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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