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表店的现场勘查持续到中午,阳光穿透云层,把拆迁区的阴影切割得支离破碎。江念安蹲在角落,手里捏着块放大镜,正对着一枚沾着金属碎屑的钟表齿轮发呆。
“江科长,化验结果出来了。”林野喘着气跑进来,手里拿着份报告,“齿轮上的血迹是死者赵强的,指纹……是一枚女性指纹,数据库里没有匹配信息。还有那金属碎屑,成分是黄铜,里面掺了点磷,像是老式钟表里的发条材料。”
江念安“嗯”了一声,没抬头。放大镜下,齿轮的齿牙上还沾着点暗红色的纤维,细细软软的,不像布料,倒像……头发?
“顾队呢?”他问。
“在外面录口供呢,附近街坊说赵强这几年一直鬼鬼祟祟的,还总去老钟表匠的坟头转悠,不知道在干什么。”林野蹲下来,看着那枚齿轮,“这凶手也太狠了,把人折腾成那样……你说她真的是老钟表匠的女儿苏晚吗?都失踪五年了,哪来的本事弄这些机械装置?”
江念安放下放大镜,指尖捻起那点纤维,对着光看了看:“失踪不代表消失。或许这五年,她一直在学怎么‘修’时间。”
“修时间?”林野挠挠头,“这说法怪瘆人的。”
“不瘆人。”沈清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刚把尸体装袋送走,白大褂上沾了点消毒水的味道,“凶手把死者摆成钟表齿轮的样子,胸口缝成表盘,其实是在模仿‘时间的惩罚’。老钟表匠生前最宝贝他的钟,说‘时间最公平,欠了的总要还’。”他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江念安手里的纤维上,“那是什么?”
“像头发,染过色,发尾有点焦。”江念安把纤维放进证物袋,“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沈清和点点头:“送去化验,看看有没有DNA。”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少年”沾了点灰尘的裤脚,“你蹲了很久?”
“嗯,看齿轮呢。”江念安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动作有点憨,像只刚从土里钻出来的小兽。
沈清和没说话,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林野,带江科长去洗洗手,现场的血渍沾手上不好。”
“哦好!”林野拉着江念安就往外跑,“走,江科长,那边有临时水龙头!”
江念安被他拽着跑,假发都差点歪了,回头看时,沈清和正站在钟表店门口,望着墙上那只停摆的老钟,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
洗手池在巷口的临时棚子里,水流哗哗地淌着。江念安搓着手上的泡沫,听林野絮絮叨叨地说张莉的事。
“……张副队刚才又想指挥人,被顾队怼回去了,说让她先把赵强的社会关系查清楚,别总想着指手画脚。我看她那脸,跟调色盘似的,红一阵白一阵的。”林野笑得幸灾乐祸,“还是江科长你厉害,一来就镇住她了。”
江念安关掉水龙头,用纸巾擦手:“不是我厉害,是规矩厉害。警局不是她家开的。”他心里却在想,张莉这种仗着家里势的,在聊天室里都活不过三集,估计连苏晚的边都摸不到。
“对了江科长,”林野突然凑近,压低声音,“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啊?我看你总捂着肚子。”
江念安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早上没吃饭,现在确实有点饿了,刚才蹲太久,还隐隐有点坠痛。他含糊道:“没事,老毛病,有点低血糖。”
“那得吃点东西啊!”林野赶紧从兜里掏出块巧克力,“我这有,黑巧,能顶饿。”
江念安接过巧克力,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肚子好像真的舒服了点。他想起妈妈给的桂花糕,还在包里揣着呢,等会儿找个没人的地方垫垫。
两人回到钟表店时,顾衍正好录完口供回来,手里拿着个笔记本:“有个新发现,赵强五年前盗窃老钟表匠的怀表时,不是一个人干的,还有个同伙,叫刘军,当年因为证据不足没被抓,现在开了家修表铺,就在城南。”
“修表铺?”江念安眼睛一亮,“这就对上了,机械装置,缝合手法,说不定都跟他有关。”
“我已经让队员去查刘军的下落了。”顾衍看着他,眼神温和,“江科长,你要是累了,可以先回队里休息,这里有我们盯着。”
“不累。”江念安摇摇头,把巧克力纸塞进兜里,“我想跟你们一起去会会这个刘军。”
沈清和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个证物箱:“我也去,说不定能从他店里找到和现场一致的工具。”
顾衍点头:“行,那林野留下收尾,我们三个过去。”
——
城南的修表铺藏在一条老巷子里,门脸不大,挂着块“老刘修表”的木牌,看着有些年头了。
江念安跟着顾衍和沈清和走进铺子里,一股机油和金属的味道扑面而来。铺子里摆着个玻璃柜台,里面放着各种款式的手表,墙上挂满了零件,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柜台后,低着头修表,动作慢悠悠的。
“请问,你是刘军吗?”顾衍亮出证件。
刘军抬起头,看到警察证,脸色瞬间白了,手里的螺丝刀“当啷”一声掉在桌上:“是……是我,警察同志,我没犯事啊……”
“我们想问你点关于赵强的事。”顾衍的语气很平静,“你认识他吗?”
“赵强?”刘军眼神闪烁,下意识地往柜台底下瞟了一眼,“认识……算是吧,好多年没联系了。”
江念安没说话,目光在铺子里扫来扫去。柜台后的墙上挂着一排工具,其中一把圆形手术刀格外显眼,刀刃闪着寒光,和沈清和描述的“切割胸口伤口的工具”很像。他又看向柜台下的抽屉,虚掩着的抽屉缝里,露出一角白色的布料,像是连衣裙的料子。
“赵强死了。”江念安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是沙哑的少年音,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冷,“今天凌晨,死在老城区的钟表店里,被人摆成了钟表的样子。”
刘军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从白转青,嘴唇哆嗦着:“他……他死了?跟我没关系啊!我早就跟他断了联系了!”
“是吗?”江念安往前走了两步,工装裤的裤脚扫过地面的灰尘,“可我们在现场发现了黄铜碎屑,和你铺子里的发条材料一样。还有,你这把手术刀,看着挺新的,平时用来修表?”
他指着那把圆形手术刀,眼神亮得惊人,像能看穿人心。
刘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不是我杀的……是苏晚……是苏晚干的!”
“苏晚?”顾衍追问,“老钟表匠的女儿?”
“是她!”刘军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回来了!她昨天来找过我,说要让我们这些当年害了她爸的人,都付出代价!她说赵强第一个,下一个就是我……”
沈清和走到柜台前,拉开那个虚掩的抽屉——里面果然放着一件白色连衣裙,裙摆上还沾着点暗红色的印记,像是没洗干净的血。
“她还留下了这个。”刘军指着抽屉角落里的一个布娃娃,那娃娃的胸口也被挖了个洞,和地窖里的那些一模一样,“她说……这是给我准备的。”
江念安看着那个布娃娃,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跑出修表铺,往巷口跑去。
“江科长!”顾衍赶紧跟上。
沈清和最后一个出来,看着“少年”奔跑的背影,工装裤因为动作太大,裤腰往下滑了点,露出里面一截白色的衣角——不是男生常穿的背心,倒像件贴身的棉质衣物。他推了推眼镜,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却依旧没说话,只是快步跟了上去。
巷口的垃圾桶旁,一个穿着清洁工衣服的女人正骑着三轮车离开,车后座堆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苏晚!”江念安大喊一声。
那女人浑身一僵,猛地蹬起三轮车,加速往前冲。
江念安想追,却因为穿着马丁靴,跑起来有点笨重,眼看三轮车就要拐进另一条巷子,他突然弯腰捡起块石头,瞄准三轮车的后轮扔了过去。
“哐当”一声,后轮被砸中,车胎瞬间瘪了下去。
女人咒骂一声,从车上跳下来,想往巷子里跑,却被追上来的顾衍一把按住。
她抬起头,脸上沾着灰,眼神却像淬了冰,死死地盯着江念安,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你是谁?”
江念安喘着气,看着她染成枯草色的头发,发尾果然有点焦,和现场发现的纤维对上了。他没回答,只是举起手腕,袖子滑下去一点,露出里面的翡翠手镯,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我是来告诉你,”江念安的声音没再用变声器,恢复了原本的清亮,像山涧的泉水,“时间欠的,用命还,不值。”
苏晚看到那对翡翠手镯,瞳孔骤然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突然疯了似的挣扎起来:“是你……是你们江家的人!我爸就是被你们害死的!你们都该下地狱!”
顾衍将她牢牢按住,戴上手铐。
江念安看着她被带走的背影,轻轻转动着手腕上的翡翠手镯,发出细碎的“叮”声。他知道苏晚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当年老钟表匠去世时,妈妈江念作为特殊案件科长,曾试图帮她追查怀表的下落,却因为证据不足没能将刘军定罪,苏晚大概是把这份遗憾,当成了江家的“亏欠”。
“你早知道她会来这里?”顾衍走过来,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惊讶。
“她要复仇,不会只杀赵强,肯定会来找刘军。”江念安笑了笑,娃娃脸上沾了点灰,显得有点狼狈,“而且她恨钟表,肯定会把作案工具藏在清洁工的垃圾车里,方便运走。”
沈清和站在一旁,看着“少年”脸上的笑容,突然觉得这笑容里的通透和冷静,和他那两位休假的师傅师母,像得惊人。他没揭穿那松动的假发,也没提那截露出的衣角,只是轻声道:“回去吧,还有很多笔录要做。”
江念安点点头,跟着他们往回走。阳光照在三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工装裤,又摸了摸头上的假发,突然觉得这场伪装,好像也没那么难维持。
至少,在找到下一个“修时间”的人之前,他还能继续当这个“少年科长”,看更多的戏,破更多的案。
而手腕上的翡翠手镯,在阳光下轻轻晃动,像在为这场刚结束的较量,奏响一句无声的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