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老城区的拆迁巷弄里,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在雨雾中摇晃,光线勉强照亮半截布满积水的石板路。巷尾那间废弃的钟表店,木门虚掩着,门轴发出“吱呀”的哀鸣,像垂死之人的喘息。
李老头缩着脖子,揣紧怀里刚收摊的零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路过钟表店时,他下意识地停了停——这店荒废了十年,今晚却隐约有光从门缝里漏出来,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歌声?
那歌声很怪,像是个女人在哼童谣,调子跑得上天入地,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冷,钻进耳朵里,像有虫子在爬。
“小姑娘,半夜三更的,别在这儿唱了。”李老头对着门喊了一声,他这辈子没别的本事,就心软,见不得孩子在这种地方晃荡。
歌声停了。
门缝里的光也灭了。
李老头皱了皱眉,刚想再说话,突然听到“咔哒”一声——像是钟表内部齿轮转动的声音,又像是……骨头被掰断的脆响。
他心里一突,壮着胆子推了推门。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差点把他呛得背过气去。
借着外面路灯的光,李老头看清了店里的景象,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积水里。
钟表店的柜台被掀翻在地,碎玻璃混着零件散落得到处都是。墙上挂着的老钟歪歪扭扭,指针停在十二点整,钟摆却还在有气无力地晃着,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和地上的血流声诡异地重合。
而在店中央的地板上,躺着一个人。
不,不能说是“躺”。
那人被摆成了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四肢以违背人体工学的角度弯折着,手腕和脚踝处的皮肤被硬生生撕开,露出森白的骨头,像被某种蛮力强行塞进了一个无形的“钟表齿轮”里。他的头被扭转了一百八十度,脸朝上,双眼圆睁,瞳孔里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他的胸口被剖开了一个整齐的圆形伤口,心脏不翼而飞,伤口周围的皮肤被人用针线缝成了钟表表盘的样子,十二根缝针均匀分布,针尖上还沾着暗红的血珠。
而那首诡异的童谣,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这次清晰了许多,像是从尸体里发出来的:
“滴答滴答钟声响,小娃娃,快上床……时针指在十二点,心脏宝宝捉迷藏……”
李老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想喊却喊不出来,胃里翻江倒海,扶着门框干呕起来。他这才发现,那歌声不是来自尸体,而是从柜台后面传来的。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身影,背对着他,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咔哒咔哒”地摆弄着。
“你……你是谁?”李老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打颤的声音盖过了雨声。
那身影没回头,只是举起手里的东西——是一块沾着血的怀表,表盘裂了道缝,指针还在微弱地跳动。
“它不准了。”女人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冰面,“我在修。”
“修……修什么?”
“时间啊。”女人缓缓转过头,脸上带着笑,嘴角却咧到了耳根,眼睛里没有黑瞳,只有一片浑浊的白,“他偷走了别人的时间,我要拿回来。”
李老头“啊”地尖叫一声,转身就跑,连滚带爬地冲出巷弄,兜里的零钱撒了一地,也顾不上捡。他跑了很久,直到撞进巡逻警察的怀里,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在地上,指着巷尾的方向,语无伦次地喊:“杀人了……钟表店……有怪物……”
——
特殊案件组的人赶到时,雨已经停了,晨曦透过云层,给拆迁区的断壁残垣镀上了一层诡异的金边。
警戒线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议论声嗡嗡作响。江念安站在警戒线内,依旧是那身黑色工装裤配马丁靴,寸头假发贴得严实,只是口罩摘了,露出那张娃娃脸,此刻正紧紧盯着钟表店里的景象,大眼睛里没了往日的狡黠,只剩凝重。
“死者男性,名叫赵强,45岁,无业游民,有多次盗窃前科。”顾衍拿着笔录本,声音低沉,目光在“少年”身形的江念安身上顿了顿——早上接到通知时,他还担心这“新来的科长”会被现场吓到,没想到对方站得笔直,眼神比组里某些老队员还要稳。
“报案人李老头说,他昨晚路过时听到了童谣声,还看到一个白衣女人。”顾衍补充道,语气里带着对现场的忌惮。
江念安没说话,脚步很轻地走进钟表店。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经被雨水冲淡了些,但那股混合着铁锈和陈年霉味的气息更浓了,钻进鼻腔,带着一种让人不适的粘稠感。沈清和正蹲在尸体旁,戴着白手套,手里拿着镊子,小心翼翼地检查着胸口的缝合线,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冷静。
“沈法医,有什么发现?”江念安的声音刻意压低,用了变声器里的沙哑音色,只是尾音没控制好,泄露出一点原本的清亮。
沈清和头也没抬,镊子轻轻碰了碰缝合线:“手法很专业,缝合线是医用级别的,间距均匀,角度一致,不像是普通人能做到的。胸口的圆形伤口边缘光滑,应该是用特制的圆形手术刀切割的,直径正好8厘米,和这块怀表的表盘一样大。”他指了指旁边证物袋里沾血的怀表,金属表面还沾着几根细小的纤维。
“四肢的骨折是生前造成的,”沈清和顿了顿,放下镊子,指尖轻轻按在死者扭曲的手臂上,“但不是被外力强行掰断,更像是……被某种机械装置慢慢绞断的,骨头断面有明显的碾压痕迹,边缘还沾着点金属碎屑。”
江念安的目光扫过散落在地的钟表零件,最后落在墙上的老钟上。那钟的指针依旧停在十二点,钟摆却不知何时停止了晃动,只有玻璃罩上的裂痕在晨光中反射出细碎的光。他走过去,踮起脚(工装裤有点长,裤脚堆在靴子里,显得腿更短了些),仔细观察着钟的内部结构,突然指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齿轮:“这里有血迹。”
那血迹呈喷溅状,沾在齿轮的齿牙上,颜色暗红,像是被什么东西蹭上去的。
沈清和起身走过来,手里的紫外线灯在齿轮上一晃,果然,一片淡紫色的荧光亮起,隐约能看出是枚指纹:“有价值,回去化验一下。”他的目光掠过“少年”仰起的脸,注意到对方脖颈处因为低头而露出的皮肤,细腻得不像男生,喉结的位置也比普通男性要平坦——但他没多说,只是将证物袋递过去,“装起来吧。”
江念安接过证物袋,指尖触到袋子的瞬间,突然想起聊天室里那些人说的“她四岁就能看出同伙的疤”——此刻,她好像也能从这枚模糊的指纹里,闻到凶手留在上面的气息,不是血腥,而是一种……带着执念的冷。
这时,林野跑了进来,脸色发白,声音都在抖:“顾队,江科长,我们在店后面的地窖里发现了东西!”他手里的手电筒光束都在晃,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众人跟着他来到地窖门口。地窖很暗,一股混杂着泥土和腐烂气息的霉味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皱眉。林野打开强光手电,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地窖的角落——那里堆着七个生锈的铁笼子,每个笼子里都放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娃娃的胸口都被挖了个洞,里面塞满了发黄的棉花,棉花上还沾着点暗红色的印记,像干涸的血。
而在笼子上方的墙上,用某种粘稠的液体写着一行字,已经半干了,呈深褐色:
“时间到了,该还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野的声音发颤,“那首童谣……还有这些娃娃……太瘆人了。”
江念安盯着墙上的字,又看了看那些布娃娃,突然转身往外走,步伐比进来时快了些,工装裤的裤腿扫过地上的碎玻璃,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你去哪?”顾衍在后面问。
“问个事。”江念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点急促。
他快步走到警戒线外,拦住了一个正在收拾早点摊的老奶奶,那老奶奶刚才一直在跟旁边的人念叨“这钟表店邪门得很”。
“奶奶,您知道这首童谣吗?”江念安仰着头,娃娃脸上满是认真,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的清澈,“‘滴答滴答钟声响,小娃娃,快上床……’”
老奶奶手里的勺子“哐当”一声掉在铁桶里,脸色瞬间白了,看着“少年”的眼神像见了鬼:“你怎么知道这首童谣?这是十年前那个老钟表匠教他女儿唱的!就住在这巷子里,说是什么……哄他女儿睡觉的催眠曲!后来老钟表匠被人偷了怀表,气病了,没几个月就走了,他那女儿也跟着不见了,有人说疯了,有人说……早就不在人世了……”
江念安心里一沉,转身往回走。
老钟表匠的女儿,失踪的白衣女人,精准的缝合手法,机械装置造成的伤口……线索像散落的钟表零件,在脑海里慢慢拼凑出一个轮廓。
这场凶案,不是随机作案,是复仇。那个白衣女人,大概率就是老钟表匠的女儿,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向那些“偷走时间”的人讨还。
他回到钟表店时,沈清和正站在门口,似乎在等他。晨光落在法医博士的眼镜片上,反射出一片白光,看不清眼神。
“有头绪了?”沈清和问,语气平淡。
江念安点头,看着店里那具被扭曲的尸体,突然想起爸妈临走前说的话——“有些案子,看着是血腥,骨子里全是苦”。他抬手摸了摸手腕,袖子里的翡翠手镯轻轻硌着皮肤,带着点温润的凉意。
“沈法医,”江念安的声音没再用变声,带着点原本的软,“你说,一个人得有多恨,才会把复仇做得这么……像场仪式?”
沈清和的目光落在他(她)被假发遮住的耳尖上,那里因为刚才跑太快,泛着点红。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不知道。但能肯定的是,这场仪式,还没结束。”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钟表声,像是哪个老座钟在报时,一下,又一下,敲在寂静的巷弄里,格外清晰。
江念安抬头看向天空,晨曦已经爬得很高了,却驱散不了这钟表店里的阴冷。他知道,那个躲在暗处哼着童谣的女人,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看着,像个耐心的钟表匠,等待着下一个“指针归零”的时刻。
而他这场女扮男装的戏,似乎也得暂时收一收了。面对这样的对手,再藏着掖着,就是对死者的不尊重。
江念安攥紧了手里的证物袋,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这场和“时间”有关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