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的“合作提议”在三天后以正式备忘录的形式送达。
文件标题很简洁：《关于建立有限透明度机制的工作建议》。正文不到两页，核心是三条具体措施：第一，未来城项目需向南郊仓库派驻一名基金会认证的安全督导员，负责“资产巡查通知”的现场核验；第二，所有在非标准工作时间进行的实验活动，需提前四十八小时提交“特殊作业备案”；第三，基金会将开放部分“技术评估数据库”权限，供未来城团队在材料研发中参考使用。
“条件换条件。”叶凡看完备忘录后对团队分析，“他们给我们有价值的技术数据，我们给他们有限的现场知情权。安全督导员是眼睛，备案制是程序，数据库是甜头。”
“能拒绝吗？”顾清寒问。
“可以，但代价是失去周维目前的‘默契配合’。”叶凡调出过去一周的监控报告，“如果没有他的‘信息过滤’，城北实验室的异常信号早就触发正式调查了。我们现在需要他的合作，至少需要他不主动作对。”
秦墨调出基金会技术数据库的样本目录：“我初步浏览了他们开放的部分，确实有干货。七十七篇未公开发表的技术报告，涉及新型建筑材料的疲劳测试、智能系统的容错设计、甚至包括……军方转民用材料的部分性能指标。”
“这些数据的价值可能远超一个安全督导员的监督成本。”技术总监赵明评估，“如果我们能吸收这些技术成果，海市蜃楼的进度至少能加快15%。”
叶凡权衡着。他从不相信免费的午餐——基金会开放数据库必然有深层目的。可能是为了将未来城的技术路径更彻底地纳入他们的框架，也可能是为了通过这些技术交流，更精准地评估叶凡团队的真实水平。
但风险与机会并存。
“同意备忘录，但提出修改意见。”叶凡做出决定，“安全督导员由我们和基金会共同面试筛选，人选必须具有明确的专业背景，不能是纯粹的安全人员。备案制可以接受，但‘非标准工作时间’需要明确定义——我们建议界定为晚十点至早六点，其他时间自主。”
“他们会接受吗？”
“会讨价还价，但最终会达成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版本。”叶凡说，“这就是商业合作，一切都在谈判桌上。”
当天下午，修改后的意见反馈给周维。
两小时后，周维回复：“原则同意。建议明天上午举行第一次技术数据库接入培训，同时开始安全督导员的面试流程。”
效率之高，显示出基金会早有准备。
第二天上午十点，数据库接入培训在未来城数据中心举行。
基金会派来的培训师是个三十出头的女性，自我介绍叫林雪，材料科学博士。她的讲解专业而清晰，演示了数据库的检索方法、数据格式、以及注意事项。
“所有技术报告都经过脱敏处理，不包含具体的工艺参数和原始实验数据。”林雪强调，“但理论模型、测试方法、结论分析都是完整的。基金会希望通过这种方式，促进产业界与学术界的良性互动。”
培训结束后，叶凡单独与林雪交谈。
“林博士之前参与过哪些项目？”
“主要在欧洲，做过三个大型公共建筑的材料认证工作。”林雪回答得体，但叶凡注意到她左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形状很特别——像是某种精密仪器造成的烫伤，位置和形态与实验室常见的激光切割意外吻合。
这不是一个只做理论研究的学者会有的伤痕。
“林博士在实验室待过很长时间？”
林雪下意识地拉了拉袖口：“读博期间做过一些实验工作。叶总观察很仔细。”
短暂交谈后，林雪离开。叶凡立即让秦墨深入调查她的背景。
两小时后，一份加密档案发到叶凡电脑。林雪的材料科学博士学位是真实的，但她毕业后有三年的经历是空白——公开简历显示那段时间她在“学术休假”，但税务记录显示她在此期间有稳定且不菲的收入，支付方是一家注册在布鲁塞尔的“技术咨询公司”。
那家公司，秦墨追查发现，是IRMA的关联机构。
“她是双重身份。”叶凡得出结论，“明面上是基金会的技术顾问，实际上可能是IRMA的评估人员。基金会允许甚至安排她来，说明他们与IRMA有某种协作关系。”
“那数据库……”
“可能是诱饵，也可能是真正的技术交换。”叶凡说，“我们需要谨慎使用，但不必完全拒绝。秦墨，建立数据使用审查流程：所有从数据库下载的资料，必须经过三道技术验证才能投入实际研发。重点检查数据中是否隐藏逻辑陷阱或错误引导。”
下午两点，安全督导员面试开始。
三名候选人，都是周维推荐的。第一个是退役安保人员，背景干净但专业度不足；第二个是建筑行业的安全工程师，经验丰富但年龄偏大；第三个……
“我叫陈岩，四十二岁，之前在某大型国际工程项目的安全管理部门工作。”坐在面试桌对面的男人气质沉稳，“负责过中东三个大型工地的安全体系建设，熟悉各类国际安全标准。”
叶凡翻阅他的简历。履历完整，专业对口，但有一个细节引起注意：陈岩上一份工作的结束时间是六个月前，理由写着“项目结束”。但秦墨的快速调查显示，那个中东项目实际上还在进行中，陈岩是突然离职的。
“为什么离开上个项目？”
“个人原因，家庭需要我回国发展。”陈岩回答标准，但叶凡注意到他在说这话时，右手无意识地摸了下左手无名指——那里有戴过戒指的痕迹，但现在空了。
面试结束后，叶凡询问周维的意见。
“陈岩最合适。”周维直截了当，“他有国际项目经验，熟悉复杂环境下的安全协调工作。而且……”他顿了顿，“他个人经历了一些变故，现在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这种人通常会更专注、更谨慎。”
“变故？”
“妻子病逝，半年前。”周维的声音很平静，“所以他回国，需要重新开始。”
叶凡沉默片刻：“就他吧。试用期三个月，双方都有权随时终止合作。”
三天后，陈岩正式到岗。
他的工作方式很有特点：每天早晨八点准时巡查仓库，用专业设备检查安防系统，记录所有异常，但从不询问实验内容。下午四点提交巡查报告，内容简洁客观，只陈述事实，不做推测。
第一周，相安无事。
但叶凡通过隐蔽监控发现，陈岩每天会在仓库的固定位置——东北角第三个货架旁——停留约三分钟。那里没有任何设备，只是一个普通的存储区域。他会在那里看似随意地检查墙面和地面，但动作模式高度重复。
秦墨分析了监控视频：“他在检查那个位置的电磁信号残留。货架后方两米处，是我们地下测试线路的转接节点。虽然线路完全屏蔽，但理论上仍有微弱的信号泄漏可能。”
“他在确认我们的隐蔽设施位置。”叶凡明白了，“但他不揭穿，只是记录。这是他的工作方式——掌握所有信息，但只在必要时使用。”
这种克制，反而让叶凡对陈岩多了一份警惕性的尊重。
第二周，技术数据库开始产出价值。
玄武团队在分析一批关于陶瓷基复合材料湿热老化机理的报告后，找到了解决材料湿度问题的关键线索。报告提供了一种新型表面处理工艺的思路，虽然不完整，但足以指引研发方向。
“如果这个方向正确，湿度问题的解决时间可以从两周缩短到四天。”技术负责人兴奋地汇报，“而且工艺相对简单，适合规模化生产。”
叶凡批准了实验。但同时，他让秦墨在实验数据中植入了一个“微小但可追踪的错误”：一个无关紧要的参数被故意设定偏离理论值5%。如果基金会或IRMA通过林雪或其他渠道监控这些数据的使用，这个错误会成为他们分析的干扰项。
果然，三天后，林雪发来一封“技术咨询邮件”，委婉地指出那个参数可能存在问题，并附上一篇相关论文作为参考。
叶凡回复感谢，并“修正”了参数。这个简单的互动确认了两件事：第一，对方确实在监控数据库的使用情况；第二，他们愿意通过技术交流的形式介入，而不是直接质疑。
这是一种更高级的监督——通过技术指导施加影响。
第三周，新材料通过所有实验室测试。
玄武团队提交的最终报告显示：新型陶瓷基复合材料在强度、韧性、耐候性、疲劳寿命等十二项关键指标上，全部达到或超过设计目标。最重要的是，材料成本经过优化后，仅比传统材料高45%——在性能提升数倍的前提下，这个溢价完全在市场接受范围内。
“海市蜃楼计划”的第一个实质性成果诞生了。
叶凡召集核心团队，讨论下一步：“材料已经成熟，但如何应用？如果直接用于未来城项目，必然要经过基金会的全面审核，所有技术细节都会暴露。如果只作为技术储备，又无法产生实际价值。”
“可以分阶段应用。”顾清寒提出方案，“先在项目的非关键区域使用，作为‘试点验证’。这样既能收集实际工程数据，又能控制技术暴露的范围。基金会通常对试点项目审核较宽松。”
“但试点也需要技术披露。”秦墨提醒。
“我们可以披露‘部分真相’。”赵明说，“提供材料的性能数据和基础配方，但保留最核心的合成工艺和微观结构调控技术。就像给人看成品，但不给图纸。”
叶凡思考着。这需要极高的技术包装能力——要让材料看起来是“在基金会技术框架内自然发展的成果”，而不是一个完全独立的突破。
系统界面在此时弹出：
【检测到技术突破节点】
【新材料综合评分：A-】
【应用建议：建议以‘协同研发成果’名义进行试点应用，可降低审查阻力】
【新任务发布：缓冲期任务五】
【任务内容：在30天内完成新材料试点应用方案，并获取基金会初步认可】
【任务奖励：系统升级至80%，解锁‘战略推演’功能】
【失败惩罚：技术暴露风险增加50%】
战略推演。这个功能如果能在与基金会的谈判前解锁，将提供巨大的帮助。
“就按这个方向准备。”叶凡最终决定，“准备两份材料：一份给基金会看的‘试点应用技术方案’，重点强调与数据库技术的关联性；另一份我们内部用的‘真实实施方案’，包含所有保留的核心技术。试点区域选定为未来城东翼的附属景观建筑，那里结构简单，影响面小。”
第四周周一，叶凡将试点方案提交给周维。
周维花了两天时间审阅，期间与林雪进行了三次视频会议。周四下午，他约叶凡面谈。
“方案很完整。”周维开门见山，“材料性能数据令人印象深刻。基金会技术委员会初步评估认为，这代表了行业内的显著进步。但是……”
叶凡等待下文。
“委员会提出两个问题：第一，材料的长期耐久性数据只有加速老化测试结果，缺乏实际环境验证；第二，材料的智能制造工艺尚不成熟，可能影响规模化供应的稳定性。”
这两个问题都切中要害。叶凡早有准备。
“所以我们建议试点应用。”他回应，“在真实建筑环境中收集长期数据，同时验证生产工艺。如果试点成功，再考虑扩大应用范围。”
“试点周期多长？”
“建议十二个月。每季度进行一次全面检测，数据完全公开。”
周维记录着：“试点期间，如果材料出现任何性能衰减或安全问题……”
“由未来城项目承担全部责任和损失。”叶凡接过话，“我们已经准备了专项风险储备金。”
这是关键的承诺——用自己的资金担保技术的可靠性，显示出信心，也承担了风险。
周维看着叶凡，眼神中有种复杂的审视：“叶总对这个材料很有信心。”
“我们对每一道工序都进行了超过行业标准三倍的验证。”叶凡平静回答，“当然，实际应用总有意外的可能。但如果因为怕意外就永不尝试，创新也就无从谈起。”
会议室里安静了片刻。窗外的阳光从云层缝隙透出，在桌面上投下移动的光斑。
“我会将方案和您的意见完整上报。”周维最终说，“预计一周内会有正式批复。在此期间，请继续完善试点施工的详细设计。”
“谢谢周老师。”
“不客气。”周维起身，“另外，陈岩最近提交的巡查报告显示，南郊仓库的安防系统运行稳定。他的专业表现，应该符合你们的期待。”
话中有话。叶凡点头：“他很专业。”
周维离开后，叶凡独自在会议室坐了一会儿。这场谈判比他预想的顺利，但顺利往往意味着对方有更大的图谋。
基金会这么快就认可试点，可能的原因有三个：第一，他们真的认为材料有价值；第二，他们想通过试点更彻底地摸清技术细节；第三，他们希望将这项创新纳入自己的成果体系，为后续的“协同发展报告”增加亮点。
或者，三者皆有。
系统界面显示，任务进度已更新：【试点方案提交完成，待批复】。
距离系统升级到80%，还有最后一步。
距离第一次全面评估，还有八十三天。
而新材料的面世，将彻底改变游戏规则——无论是技术层面，还是博弈层面。
叶凡看向窗外，天空中的云层正在重新聚拢，遮住了阳光。但透过云隙，依然能看见蓝天。
真正的考验，将在试点开始的那一刻，正式降临。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