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体遮蔽”功能的第一次实地测试，安排在城北实验室旧址。
深夜十一点，叶凡独自驾车驶入废弃园区。距离实验室关闭已经过去五天，但这里仍被无形的关注笼罩——三天前，秦墨的监控系统捕捉到两次无人机夜间巡查，飞行轨迹明显针对实验室区域。
叶凡将车停在仓库侧面的阴影处，没有熄火。他打开系统界面，调出新功能的操作面板。面板很简单：一个半径调节滑条（1-5米），一个时间设定旋钮（1-30分钟），一个启动按钮。
他先将半径设为最小的一米，时间设定为五分钟。目标选定为自己和车辆。
按下启动的瞬间，车厢内的仪表盘灯光轻微闪烁。叶凡看向后视镜，镜中的景象出现了微妙变化——不是消失或模糊，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存在感降低”。就像原本清晰的画面被蒙上了一层极薄的雾，细节仍在，但注意力会自动滑开。
他推开车门下车。夜色中，自己的身影在视觉上显得有些不真实，像是低分辨率影像与现实的叠合。更重要的是，手腕上的智能手表显示“信号丢失”——它仍能记录心率步数等本地数据，但所有的无线连接（GPS、蓝牙、WIFI）都已中断。
遮蔽生效了。
叶凡走向仓库大门。安装在门框上方的监控摄像头红灯常亮，显示正常工作中。但当叶凡走到距离摄像头约三米时，镜头忽然自动调整了角度，转向了右侧空无一人的围墙方向——就像系统判定那里有更值得关注的运动物体。
他继续走近。在距离两米时，摄像头再次转动，这次转向左侧。一米的临界距离，摄像头完全停滞了，镜头微微颤抖，仿佛在多个目标间无法抉择。
遮蔽范围内，电子设备的目标识别算法出现了混乱。
五分钟后，功能自动关闭。摄像头立刻转回原位，对准了正站在门前的叶凡。红灯规律闪烁，重新开始正常记录。
第一次测试成功。但叶凡注意到两个细节：第一，遮蔽效果对光学和电磁设备有效，但无法消除物理痕迹（脚步声、地上的影子）；第二，当有其他明显目标进入监控范围时，摄像头会优先追踪那些目标，但如果视野内只有遮蔽对象，设备会进入“困惑”状态——这种异常状态本身可能引发警报。
他回到车上，启动第二次测试。这次将半径扩大到三米，时间十分钟，目标选定为副驾驶座上的银色金属箱——里面装着玄武团队的最新材料样品。
测试开始。叶凡提着箱子下车，走向实验室后墙预留的通风管道入口。那是他们之前设定的应急通道，入口隐蔽，但安装了震动传感器。
当他靠近到五米时，手机收到秦墨的远程警报：“震动传感器触发，级别一（轻微）。”
遮蔽无法完全消除物理接触的震动，但降低了强度。叶凡放轻动作，缓慢打开检修盖，将箱子放入管道内部。整个过程用时四分钟，传感器又触发了两次，但都在最低警戒级别。
箱子放置妥当后，叶凡退回车上。十分钟时间到，遮蔽关闭。几乎同时，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周维发来的信息，发送时间是三分钟前：
「叶总，园区安防系统显示城北实验室区域有低级别异常信号。我已通知安保团队前往查看，为避免误会，建议您若有安排请提前报备。」
信息温和有礼，但隐含的警告明确：我知道你在那里，我也知道系统显示了异常。
叶凡回复：「谢谢提醒。我刚路过附近，可能触发了一些传感器。已离开。」
他将车驶出园区，通过后视镜看到两辆安保车辆正从另一个入口驶入。时间掐得刚刚好——如果他们早到五分钟，就会在遮蔽生效期间进入园区。那时会发生什么？安保人员会看到什么？传感器会记录什么？这些都是未知风险。
回到公司，叶凡立即召集核心团队。
秦墨已经分析了测试数据：“遮蔽功能在技术上很成功，但它会产生‘数据异常空洞’。在监控系统看来，被遮蔽的区域会出现一段时间的‘低信息密度’状态——没有移动目标，没有温度变化，没有电磁信号。这种状态本身就会触发高级别安防系统的注意。”
“能伪装吗？”叶凡问。
“理论上可以，但需要预先植入干扰数据。”秦墨调出模拟界面，“比如在遮蔽启动的同时，向监控系统注入一段‘巡逻人员正常经过’的模拟信号。但这就要求我们提前破解并控制对方的安防系统，风险太大。”
顾清寒提出另一种思路：“也许我们不需要完全隐形，只需要不被识别。如果遮蔽能让摄像头把你看成一只猫、一个飘过的塑料袋，或者系统错误判定的虚影，反而比完全消失更安全。”
叶凡思考着这个方向。真正的隐蔽不是不存在，而是被归类为“无需关注”。
系统界面在此时弹出提示：
【功能使用反馈收集完成】
【遮蔽模式优化建议：增加‘伪装目标’选项，可将遮蔽对象在监控系统中呈现为预设的低威胁目标】
【优化需要：额外3%系统能量，耗时12小时】
【是否开始优化？】
叶凡选择了“是”。进度条开始缓慢推进，预计明天中午完成。
第二天早晨，周维提前来到叶凡办公室。
他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城北实验室昨晚的安防日志。
“叶总，昨晚的异常信号有些特别。”周维将平板转向叶凡，“震动传感器触发了三次，但监控摄像头的画面中没有任何可见目标。温度传感器显示该区域有约0.5度的短暂升温，随后恢复正常。这种数据模式……”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叶凡的表情：“通常出现在小型野生动物活动，或者某些精密设备的短时运行情况下。”
叶凡面色平静：“园区荒废了一段时间，有动物出入很正常。”
“确实。”周维点头，“但三处传感器触发的间隔和移动轨迹，显示这个‘动物’具有一定的目的性——它从停车场直接移动到通风管道口，停留四分钟后原路返回。这不是随机觅食的行为模式。”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送风的细微声响。
“周老师对动物行为也有研究？”叶凡问。
“工作需要，涉猎一些基础。”周维微笑，“在评估项目风险时，我们需要分辨哪些是真正的威胁，哪些只是环境噪音。昨晚的信号，按标准流程应该标记为‘需进一步观察’，但考虑到最近的各方关注，我建议将其降级为‘无害环境因素’处理。”
这是周维的第一次明确表态：他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但他选择不深究。
为什么？
“感谢周老师的专业判断。”叶凡说。
“应该的。”周维收起平板，“基金会希望未来城项目顺利推进，而不是陷入无休止的安全审查。有时候，适当的‘信息过滤’对各方都有利。”
他起身准备离开，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另外，叶总。南郊仓库的安防系统升级方案我已经看过了，设计很完善。但我建议增加一项功能——在非工作时间进入时，系统自动向项目管理平台发送‘资产巡查通知’。这样既保障了安全，也避免了不必要的误会。”
说完，他点头致意，离开了办公室。
叶凡坐在原位，品味着周维最后那段话。表面上是建议，实际是条件：你可以继续使用南郊仓库，但每次进出，必须让我知道。不是监控细节，只是确认存在。
这是一种默契的建立。周维用昨晚事件的“不追究”，换取了未来对南郊仓库的“知晓权”。他不要控制，只要透明度。
中午十二点，系统优化完成。
新的遮蔽功能增加了三个伪装选项：飞鸟模式（在监控中呈现为快速移动的小型飞行物）、落叶模式（呈现为随风飘动的轻质物体）、设备故障模式（呈现为传感器短暂异常后的自修复过程）。
每个模式都附带相应的数据特征：飞鸟模式有轻微温度变化和空气扰动；落叶模式有随机飘动轨迹；设备故障模式则会模拟传感器重启时的标准信号序列。
“这些伪装能通过专业审查吗？”叶凡问。
“不能，但能通过常规安防系统的自动筛查。”秦墨分析，“大多数商业监控系统都设置了威胁分级：明确的人形目标为最高级，车辆为中级，动物和自然现象为低级。我们的伪装模式会被归到最低级别，系统不会实时告警，只会在每日日志中记录。”
这就足够了。叶凡需要的不是彻底隐形，而是不被即时关注。
下午三点，玄武团队发来紧急请求。
新材料在湿度问题解决后，需要立即进行“极限荷载形变测试”。这种测试会产生强烈的震动和噪声，无法在室内实验室完成。他们建议，就在今晚，在南郊仓库外的露天堆场进行。
露天测试，震动，噪声——这几乎是在向所有监控方宣告“这里有事发生”。
但测试不能推迟。材料的极限数据关系到“海市蜃楼”核心模块的结构设计，必须在下一轮设计冻结前完成。
叶凡做出决定：测试照常进行，但使用新的遮蔽方案。
“我们需要一个‘掩护故事’。”他对团队说，“今晚南郊物流基地的公开记录应该是：某影视制作公司租用场地，拍摄‘灾难电影特效镜头’。秦墨，你准备全套的影视拍摄许可文件、设备清单、人员登记。顾清寒，联系几家熟悉的特效公司，借用一些设备做样子。”
“周维那边……”
“邀请他‘观摩’。”叶凡说，“但不是看真实测试，而是看我们准备好的‘特效拍摄’。给他一个合理解释，同时占据他的注意力。”
晚上九点，南郊物流基地。
三辆挂着影视公司标识的货车驶入堆场区域。工作人员开始架设灯光设备、铺设轨道、调试烟雾机。一切看起来像标准的电影拍摄现场。
周维准时抵达，带着两名助理。叶凡亲自接待，带他们到“导演监控区”——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里面有多屏幕监控系统，显示着各个机位的画面。
“今晚拍摄什么内容？”周维问。
“建筑倒塌的特效镜头。”叶凡指着堆场中央，“我们会用控制爆破制造局部倒塌效果，测试新型环保爆破材料的性能。这也是未来城项目在安全拆除技术方面的一次探索。”
这是半真半假的解释：确实会爆破，但只是幌子。真正的测试在另一个区域同步进行。
十点整，“拍摄”开始。爆炸声响起，烟雾弥漫，灯光闪烁。在这一切的掩护下，五百米外的另一个封闭区域，玄武团队启动了极限荷载测试机。
叶凡站在监控帐篷外，启动了遮蔽功能——半径五米，伪装模式“设备故障”，持续时间二十五分钟。目标：整个测试区域。
透过夜视望远镜，他看到测试区域的监控摄像头出现了短暂的画面抖动，随后恢复正常。但在安防系统的数据流中，这个区域会被标记为“传感器自校准中”，所有异常震动和电磁信号都会被归因为设备维护。
二十五分钟，足够完成一轮测试。
测试进行到第十八分钟时，秦墨通过加密耳机报告：“周维的一名助理离开了监控帐篷，朝测试区域方向走去。他手里拿着便携式频谱分析仪。”
叶凡眼神一凛：“能拦截吗？”
“有安保人员，但需要理由。”
“制造‘拍摄事故’。”叶凡下令，“让烟雾机故障，释放过量烟雾，覆盖整个堆场区域。”
三秒后，堆场上空突然被浓厚的白色烟雾笼罩。能见度瞬间降到不足五米。周维的助理被迫停下脚步，在烟雾中摸索方向。
测试区域，最后的数据正在收尾。第二十二分钟，极限荷载达到预设值，材料出现预期内的形变，但没有断裂——测试成功。
第二十五分钟，遮蔽功能自动关闭。测试设备迅速断电，样品转移，人员撤离。
烟雾在十分钟后散去。周维的助理终于走到测试区域边缘，但那里只剩下一些看似拍摄道具的设备和空箱。
“抱歉，烟雾系统出了故障。”叶凡走到周维身边，“没影响到你们吧？”
周维看着助理空手而归，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没事。特效拍摄很专业，期待成片。”
他不再追问，带着助理离开了基地。
凌晨一点，测试数据完成初步分析。
新材料在极限荷载下的表现超出预期：形变恢复率达到94%，疲劳寿命模拟超过八千次循环。更重要的是，团队在测试中发现了一种意外的“应变硬化”现象——材料在经历极限形变后，局部强度反而提升了。
这是重大发现。如果能够理解和控制这种现象，材料的实际使用寿命可能再翻一倍。
叶凡看着数据报告，脸上终于露出多日未见的微笑。这是“海市蜃楼计划”启动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突破。
但同时，他清楚代价：今晚的烟雾掩护只能使用一次。周维不是容易被糊弄的人，他选择暂时不追究，必然有更深层的考虑。
系统界面弹出新的提示：
【实体遮蔽功能使用次数：2/3（本周期）】
【警告：频繁使用同种遮蔽手段将降低伪装效果】
【建议：建立至少三种不同的现场活动掩护方案】
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熄灭。距离黎明还有三个小时。
叶凡关闭电脑，靠在椅背上。今天，他用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在多重注视下完成了一次关键的技术验证。但表演总有谢幕的时候，而真正的建筑，必须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地站立。
距离第一次全面评估，还有九十七天。
距离下一个技术节点，还有十七天。
距离他必须让部分真实突破浮出水面的时间，正在一天天逼近。
而如何在那之前，平衡隐藏与展示、保密与坦诚、独立与合作——这将是他面临的最微妙的一场舞蹈。
夜色深沉，而新的博弈，已经开始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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