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同办公室”的设立通知在独立董事会议结束后的第三天正式下发。
通知文件只有一页，措辞礼貌得体：为更好推进基金会与未来城项目的“技术协同与知识共享”，将在未来城总部设立常驻联络办公室，由基金会派遣三名技术协调员入驻，办公周期暂定六个月。
没有征求意见，没有讨论余地。通知的落款处并列着长青资本与未来城项目的公章——后者是如何被盖上去的，叶凡没有收到任何请示。
“行政部说，文件是顾总签批的。”秦墨调出流程记录，“但顾总那天的日程显示，她全天都在工地处理混凝土供应商的纠纷，根本没有回过总部。”
叶凡看着扫描件上顾清寒的电子签名。笔迹仿真度极高，但签名下方的日期戳格式与公司标准模板有细微差异：标准模板日期是“YYYY-MM-DD”，而这文件上用的是“YYYY/MM/DD”。
“伪造的？”
“应该是。但基金会可以解释说，这是不同办公软件导出的格式差异。”秦墨放大图像，“更关键的是，文件流转记录显示，它走的是‘特殊合作通道’，跳过了常规的会签审批环节。这个通道的权限，只有你、顾总和……”
她停顿了一下：“还有那三位独立董事。”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窗外的秋阳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驱不散室内的寒意。
“他们开始用我们的系统规则来对付我们了。”叶凡放下文件，“协同办公室一旦设立，三个基金会的眼睛就会二十四小时贴在我们身上。所有技术讨论、所有文件传阅、所有会议记录，都会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能拒绝吗？”
“拒绝需要理由。而他们给出的理由无懈可击——‘促进知识共享，避免重复研发’。”叶凡走到白板前，“这是标准流程中的标准操作，任何合作项目都可能会有。如果我们强硬拒绝，反而显得心里有鬼。”
他拿起笔，在白板上写下三个词：物理隔离、信息过滤、流程冗杂。
“既然无法阻止，就让它变得低效。”叶凡转身，“第一，把协同办公室安排在副楼三层，远离主技术区和决策核心。第二，所有提供给他们的信息，必须通过三道审核流程，延迟二十四小时发放。第三，给他们安排满满的‘交流活动’——技术讲座、行业考察、标准研讨，让他们没时间深究核心事务。”
顾清寒记录着，眉头紧锁：“但这只能拖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六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摸清我们的工作模式和人员结构。”
“所以我们需要第四步。”叶凡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圈，“让他们看到我们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
系统界面在此刻弹出：
【检测到新增监控节点】
【威胁评估：协同办公室将提升基金会信息获取能力47%】
【建议：在办公室正式运作前，完成内部信息架构重组】
【新任务发布：缓冲期任务三】
【任务内容：建立至少三层信息隔离与误导体系】
【任务奖励：系统升级至78%，解锁‘行为模拟’功能】
【失败惩罚：核心信息泄露风险增加40%】
行为模拟。这个功能听起来比数据迷雾更进一步。
叶凡关闭界面，看向秦墨：“给你四十八小时，我们需要一套全新的内部信息系统架构。核心原则：所有数据流转必须经过中转节点，所有访问记录必须多重备份，所有敏感操作必须触发预警。”
“四十八小时太紧……”
“他们下周一到岗。”叶凡看了眼日历，“今天周四，我们还有三天准备时间。”
接下来的两天，技术中心再次进入战时状态。
但这一次的任务更加复杂：不是开发新产品，而是重构整个公司的信息流。
秦墨带领的七人小组将公司网络划分为三个安全域：绿区是完全公开区域，协同办公室可以自由访问；黄区是受限区域，需要申请临时权限，且所有操作被记录；红区则完全隐藏，通过物理隔离和离线设备运行，不与任何外部网络连接。
“海市蜃楼计划”的所有资料被迁移到红区。技术标准应对方案的开发工作在黄区进行，但关键算法的核心代码在红区完成，只在集成测试时通过加密U盘单向导入。
最棘手的是日常沟通。基金会协调员入驻后，必然会观察团队的工作模式、沟通频率、甚至非正式的交流场合。
“我们需要一套‘表演脚本’。”顾清寒提出设想，“每天的晨会、技术讨论、问题复盘，都要有预设的话题和节奏。让协调员看到的是一个高效但‘标准化’的团队，而不是真实的研究状态。”
“这需要所有人的配合。”
“所以要从今晚开始排练。”叶凡做出决定，“所有核心团队成员，下班后留下来。我们模拟协同办公室在场的情况下，如何开会、如何讨论、如何决策。”
周五晚上八点，未来城总部会议室。
三十多名核心成员坐在会议桌前，气氛有些微妙。秦墨在会议室四个角落放置了模拟监控设备，顾清寒扮演基金会协调员的角色，坐在观察席。
第一次模拟会议开始。议题是“TSC-061标准的技术实施方案”——这正是他们用三层架构伪装的那条标准。
按照脚本，技术团队应该围绕标准要求展开“深入讨论”，提出两到三个“合理的技术选项”，然后经过“充分辩论”，最终选择那个预设好的伪装方案。
但实际进行到十分钟时，问题出现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用图神经网络。”年轻的算法工程师陈峰在讨论中脱口而出，“我们的时间序列模型明明效果更好，而且……”
他忽然停住，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会议室陷入尴尬的沉默。
顾清寒从观察席站起，按下计时器：“模拟中断。陈工，在真实场景中，你刚才那句话可能引发协调员的追问：为什么你们认为时间序列模型更好？有没有对比数据？之前为什么没有采用？”
陈峰低下头：“我忘了。”
“不是忘了，是不习惯。”叶凡接过话头，“我们习惯了基于技术优劣做决策，但现在，决策标准变了。我们要做的不是选择最好的技术，而是选择最符合他们预期的技术——同时让这个过程看起来像是经过严谨论证的。”
他走到白板前：“再来一次。这次所有人都记住：我们不是在欺骗自己，而是在进行一场表演。而表演的关键，是让观众相信他们看到的是真实的。”
第二次模拟顺畅了许多。团队按照脚本推进讨论，专业术语使用得当，质疑和回应都控制在预设范围内。会议结束时，得出的“结论”与计划完全一致。
但叶凡看着团队成员的表情，知道问题没有解决。那种刻意表演带来的疏离感，会随着时间积累，最终影响团队的创新活力和凝聚力。
深夜十一点，模拟结束。
大多数人离开后，叶凡留下秦墨和顾清寒。
“这不是长久之计。”顾清寒直言，“人可以演一天、一周，甚至一个月。但六个月？团队会疲惫，会露出破绽，会忘记哪些是表演哪些是真实。”
“我们需要一个更根本的解决方案。”叶凡调出系统新任务的说明，“‘行为模拟’功能明天解锁。如果它能模拟团队行为模式，或许可以分担一部分表演压力。”
“模拟到什么程度？”
“不知道。等明天功能解锁后测试。”
周六凌晨，系统提示音准时响起。
【缓冲期任务三完成】
【信息隔离体系建立：三层（超额完成）】
【隐蔽等级：A-】
【奖励发放：系统升级至78%，‘行为模拟’功能解锁】
新功能的介绍比之前更详细：【行为模拟：可基于历史数据生成特定团队或个人的行为预测模型，并在限定场景下模拟其决策过程与沟通风格。模拟精度：75%-92%。使用限制：每次模拟需消耗历史数据样本，且模拟结果不可用于实际决策。】
叶凡立刻启动测试。他选择模拟过去三个月技术团队的会议决策模式，输入议题：“是否采纳TSC-061标准”。
系统运行了约三分钟，生成一份完整的模拟会议记录。记录中，“团队成员”的发言风格、技术倾向、甚至争论焦点，都与真实情况高度相似。最终的模拟结论是——采纳标准，但提出三点“优化建议”。
这三点建议，恰好就是他们在伪装方案中埋下的技术后门。
“它能理解我们的真实意图？”秦墨惊讶。
“不，它只是从历史数据中识别出了模式。”叶凡分析，“过去三个月，我们在类似议题上总是‘原则上接受，但争取优化空间’。系统捕捉到了这个模式，并延续了下去。”
他继续测试，将模拟对象换成顾清寒的谈判风格，议题换成“与混凝土供应商的价格谈判”。模拟结果同样精准，甚至连顾清寒惯用的拖延话术和让步节奏都再现了出来。
“这个功能可以帮我们做预案推演。”叶凡有了思路，“在每次与协调员的正式会议前，我们用系统模拟可能的问题和回应。团队不需要死记硬背脚本，只需要了解大方向，剩下的临场发挥可以由系统提供参考。”
“但模拟精度只有75%到92%……”
“足够作为参考。真正的决策还是由人来做，但系统可以帮我们避开明显的陷阱。”
周日下午，协同办公室的临时空间已经布置完成。
副楼三层原本是档案室和备用会议室，现在被改造成三个独立的办公间和一个公共交流区。装修风格简洁现代，但所有网络接口、电源走线都被秦墨团队做了特殊处理：网络流量全部经过镜像分流，电源线路独立计量，甚至空调通风口都加装了隐蔽的温湿度传感器。
“他们会发现吗？”
“专业的安全审计会发现，但常规检查不会。”秦墨检查着最后一条数据线，“基金会派来的是技术协调员，不是间谍。只要我们的伪装足够专业，他们就没有理由要求深度检查。”
叶凡站在公共交流区的落地窗前。从这里可以看到主楼的技术中心，但距离足够远，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活动。视野很好，但实际监控效果有限——这本身就是一种精心设计的平衡。
手机震动，陆天明的信息：
「叶总，三位协调员的简历已发至您的邮箱。他们在各自领域都有丰富经验，相信能为项目带来新的视角。周一的欢迎仪式，我会亲自到场。」
叶凡点开附件。三份简历，每份都超过十页。第一个是材料科学博士，曾在三家跨国企业担任研发主管；第二个是智能系统架构师，参与过多个国际标准制定；第三个最特别——项目管理专家，但简历末尾标注着“曾任职于多家咨询机构，专长大型项目的流程优化与风险评估”。
第三个，显然不只是来做技术协调的。
“这个叫周维的人，查一下背景。”
秦墨已经在搜索：“周维，四十五岁，职业生涯的前十年在几家大型工程咨询公司，后五年转为自由顾问。服务过的客户名单……有长青资本、欧洲可持续建筑协会、还有两家国际环保组织。”
“他接触过我们的独立董事。”
“对，欧洲那位资深专家担任顾问的一个项目，周维是项目经理。”秦墨调出项目档案，“那是三年前的一个国际竞赛，周维负责的团队获得了第二名。评审团的主席，就是那位专家。”
叶凡看着周维简历上的照片。一个看似温和的中年男人，戴着无框眼镜，笑容标准，但眼神里有种审视的锐利。
这不是来做技术协调的。这是来评估整个项目的运行状态、团队能力、以及——叶凡本人的管理风格的。
“调整策略。”叶凡做出决定，“对周维，我们要展示的是‘高效但保守’的项目管理。所有流程严格按规范，所有决策都有文件记录，所有风险都有预案。让他看到我们是一个运行良好的机器，没有惊喜，也没有意外。”
“那技术突破……”
“全部转移到红区，与主项目完全剥离。”叶凡说，“从下周开始，未来城项目正式分裂为两个版本：明面上的‘合规版’，严格按照基金会框架运行；暗地里的‘突破版’，继续推进海市蜃楼计划。”
周一早晨九点，欢迎仪式准时开始。
陆天明亲自带着三位协调员抵达未来城总部。简单的致辞后，他走到叶凡身边，语气温和如常：
“叶总，协同办公室是个形式，但也是个机会。基金会希望未来城能成为行业标杆，而这需要最前沿的技术与最规范的管理相结合。”
“我们一直在努力平衡这两者。”
“我相信。”陆天明微笑，“周维是我特别推荐的人选。他擅长在复杂项目中找到效率与安全的平衡点，或许能帮你减轻一些管理压力。”
叶凡看向不远处的周维。对方正在与技术总监赵明交谈，手里拿着平板电脑，一边听一边快速记录。姿态专业，但那种审视的意味，即使在笑容下也清晰可见。
“感谢基金会的支持。”
“应该的。”陆天明拍了拍叶凡的肩膀，“记住，我们不是监督者，是合作伙伴。未来城的成功，就是基金会的成功。”
仪式在十点结束。三位协调员正式入驻办公室，开始了第一天的“熟悉环境”工作。
叶凡回到主楼，从办公室窗户可以看到副楼三层的灯光。三个房间里，三个人正在查阅他们提供的首批资料——那些经过精心筛选、延迟发放、且隐藏了关键信息的“欢迎礼包”。
系统界面在此时更新：
【协同办公室正式运作】
【外部监控强度提升至：高】
【行为模拟功能可用次数：3/日】
【提示：建议在关键会议前启动模拟推演】
叶凡关闭界面，打开电脑。屏幕上，未来城项目的组织架构图已经更新，增加了“协同办公室”的虚线连接框。而在另一个完全隔离的系统里，“海市蜃楼计划”的架构图也在同步更新——增加了新的加密层、新的物理隔离措施、新的通讯协议。
一场双线作战的游戏正式开始。
一条线在光天化日下，符合所有规范，接受所有监督。
另一条线在暗处，突破所有边界，遵循自己的规则。
而叶凡，必须同时扮演两个角色：一个是基金会期待的合作者，一个是突破者本人。
窗外的阳光明亮刺眼。副楼三层的某个窗口，周维正好抬头看向主楼的方向。两人的目光隔着玻璃和距离交汇了一瞬，然后各自移开。
没有人挥手，没有人微笑。
只有一场无声的、即将持续六个月的观察与反观察。
叶凡坐回办公椅，打开了今天的第一份文件——一份完全合规的、毫无惊喜的周报。
表演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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