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迷雾”功能解锁后的第三天，第一次季度审计的日子到了。
长青资本指派的审计团队早晨八点准时抵达未来城总部。六个人，清一色的深色西装，提着同样款式的黑色公文箱。带队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精瘦男人，名片上只印着名字“徐瀚”和一个邮箱，没有职务。
“例行程序，叶总不必紧张。”徐瀚握手时力道很准，笑容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我们只验证报告数据的真实性和一致性，不会干扰贵司的正常运营。”
叶凡点头，示意顾清寒全程陪同。目送审计团队进入专用会议室后，他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秦墨已经等在电脑前：“他们的设备都安装了最新版本的数据抓取软件，后台会记录所有访问过的文件路径和停留时间。按照标准流程，他们会优先核对三个核心模块：财务流水、技术专利清单、人力资源配置。”
“迷雾程序准备好了吗？”
“已经植入系统底层。”秦墨调出控制界面，“我设置了三级触发机制：第一级，当他们查看常规报告时，程序会注入5%的无害冗余数据；第二级，如果他们试图追溯原始设计图纸，冗余数据比例提升到15%；第三级，如果他们触碰‘海市蜃楼计划’的关联文件……”
她顿了顿：“会启动完整的迷雾协议，72小时内，他们从我们系统获得的所有分析结果都将存在30%以上的系统性偏差。”
“偏差类型？”
“随机但符合逻辑的矛盾。”秦墨展示模拟结果，“比如同一份材料的碳排放计算结果，在不同时间点查询会相差8%-12%；结构强度参数会在标准值上下浮动，但不会超出工程安全范围；财务数据的小数点后三位会出现无规律的扰动——这些误差都控制在审计容忍的边缘，既不会引发立即警报，又让他们无法建立完全可信的数据模型。”
叶凡看着屏幕上的算法演示：“能持续多久不被发现？”
“按徐瀚团队的配置水平，预计能争取四到六个月。”秦墨说，“但前提是他们不引入外部专家进行深度校验。一旦有人怀疑并启动二进制级的代码审查……”
“那就别给他们怀疑的理由。”叶凡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停车场里那辆审计团队的黑色商务车，“顾清寒那边，报告做得怎么样？”
“她准备了两套材料。”秦墨切换页面，“明面上的季度报告完全合规，所有数据都经得起验证。暗地里还有一份‘技术简报’，在关键参数上预留了可调整空间——如果审计方向出现偏差，我们可以通过‘临时发现的计算错误’或‘系统录入偏差’来解释后续的数据修正。”
这是叶凡要求的双重保险：迷雾程序是第一道防线，主动的数据误导是第二道。
上午十点，审计团队提出要查看施工现场的实时监控数据。
这在意料之外。按惯例，季度审计只核对书面材料，现场查验通常在半年度或年度审计时才进行。
顾清寒通过内部通讯请示。叶凡只回了三个字：“配合，观察。”
三十分钟后，审计团队在秦墨的陪同下进入数据中心。巨大的屏幕上，未来城工地的三十七个高清摄像头画面实时滚动。徐瀚站在主屏幕前，目光扫过每一个施工区域。
“三号塔吊的作业记录，能调取最近一周的吗？”他突然问。
秦墨操作调取。数据显示，三号塔吊在过去七天内的平均工作时长是9.2小时，符合安全规范。
“实际使用率呢？”徐瀚追问，“我要看吊装物重量与塔吊额定载荷的比值曲线。”
这个问题的专业程度超出了常规审计范围。秦墨手指微不可察地停顿了0.3秒，随即调出另一组数据。曲线图上，比值在安全线以下平稳波动。
徐瀚盯着图表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点头：“谢谢，很规范。”
离开数据中心时，秦墨注意到徐瀚的助理用平板电脑拍下了曲线图的完整界面。那不是审计必要的动作。
中午十二点，叶凡收到加密通讯。
来自“海市蜃楼计划”技术组：「审计团队中有个人在数据中心私下连接了外部设备，我们捕获了数据包特征。经分析，该设备搭载的是‘深度数据流嗅探’专用固件，通常用于寻找隐藏分区或加密数据通道。」
果然不只是例行审计。
叶凡回复：「目标明确吗？」
「嗅探范围集中在‘自适应能源管理系统’和‘生态循环控制模块’的相关文件路径上。这正是我们核心算法伪装层覆盖的区域。对方似乎收到了某些内部指引，知道该往哪里看。」
内部指引。叶凡脑海中闪过三个独立董事的面孔。那三位学者可能不懂技术细节，但他们知道未来城的技术架构图，知道哪些模块是关键。
「启动第二级迷雾，给嗅探器‘喂食’。」
「明白。正在生成诱导数据流。」
下午两点，徐瀚要求单独会见叶凡。
会议室里只有他们两人。徐瀚打开公文箱，取出的不是审计文件，而是一份装订精美的技术白皮书。
“叶总，在继续审计之前，我想和您探讨一个专业问题。”他将白皮书推到叶凡面前，“这是欧洲一个研究机构最新发布的‘智能建筑能耗预测模型’，其中提到了一种基于量子神经网络的多目标优化算法。巧合的是，我们在分析贵司的能源管理系统架构时，发现了相似的设计思路。”
叶凡翻开白皮书。确实，其中的核心算法框架与“海市蜃楼计划”的早期原型有70%的相似度。但那篇论文的发表时间是三个月前，而他们的原型设计开始于六个月前。
“徐先生想说明什么？”
“只是好奇。”徐瀚微笑，“论文的第一作者，是麻省理工学院那位教授——也就是贵司独立董事之一的学生。而论文致谢部分提到，研究得到了长青资本学术基金的资助。”
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基金会资助学术研究，研究产生公开成果，成果与未来城的技术“巧合”相似。如果未来城后续展现出超出预期的技术突破，他们可以解释为“基于公开研究的合理发展”；如果未来城想主张独立知识产权，他们可以拿出这篇论文作为“在先技术”。
“很巧。”叶凡合上白皮书，“不过我们的系统采用的是完全不同的底层架构。相似的是问题定义，不是解决方案。”
“当然。”徐瀚收起白皮书，“我只是觉得，学术界与产业界的这种良性互动，正是基金会希望促成的。毕竟，知识的边界需要所有人一起推动。”
会谈在友好的气氛中结束。但叶凡听懂了潜台词：基金会已经在技术路径上埋下了伏笔，无论未来城如何发展，都会在他们的叙事框架内。
下午四点，审计团队提前结束工作。
徐瀚提交的初步结论只有一页纸：所有抽查项目符合规范，建议继续下一阶段资金拨付。但在结论末尾，有一行不起眼的备注：“建议后续加强技术文档的版本管理，部分中间文件存在时间戳异常。”
时间戳异常——这是迷雾程序植入冗余数据时不可避免的副作用。秦墨的算法已经尽可能模拟真实文件系统的行为模式，但在专业工具下，依然会留下细微痕迹。
送走审计团队后，叶凡召集核心会议。
“他们在试探。”秦墨调出数据中心的全日志，“徐瀚今天提出的每一个非常规请求，都精准地指向我们技术架构的敏感节点。这不是随机抽查，是有备而来。”
顾清寒补充：“财务审计部分反而异常宽松，很多常规的交叉验证都没做。他们的重点显然是技术，不是钱。”
“因为钱对他们来说只是数字，技术才是真正的权力。”叶凡看着屏幕上徐瀚最后提交的那页结论，“他们已经画好了框，现在是在确认我们有没有越线。”
“那我们要调整策略吗？”
“不。”叶凡摇头，“继续推进‘海市蜃楼’，但要加快速度。在他们完全建立监控模型之前，我们需要有足够多的既成事实。”
系统界面在此时弹出：
【检测到外部技术侦查行为】
【迷雾程序消耗度：17%】
【建议：在30天内完成至少一项核心模块的隐蔽部署】
【新任务发布：缓冲期任务二】
【任务内容：建立至少两条不受监控的实物原型测试通道】
【任务奖励：系统升级至77%，解锁‘实体遮蔽’功能】
【失败惩罚：技术泄露风险增加25%】
实物测试通道。这是比数据隐藏更困难的挑战。代码可以加密，算法可以伪装，但实体的设备、材料、原型机，只要存在物理形态，就可能被察觉。
叶凡陷入沉思。窗外天色渐暗，城市的灯光逐一亮起。
手机震动，一条来自吴老的简短信息：「有个老朋友的私人实验室最近空出来了，在城北旧厂区。设备齐全，人员可靠，但只能夜间使用。」
叶凡眼神一亮。私人实验室，夜间使用——这完美符合任务要求。
他回复：「我需要两个这样的地方。」
吴老：「另一个在临市，周末可用。但需要你自己安排物流和安全。」
「足够了。」
叶凡放下手机，看向团队成员：“我们有地方了。秦墨，你负责技术对接，把所有需要实物测试的模块拆解成独立单元。顾清寒，安排运输和人员，所有人必须通过背景审查，签署多重保密协议。”
“时间呢？”
“从下周开始，每周末进行一轮集中测试。”叶凡调出日历，“三十天内，我们要完成‘海市蜃楼’第一阶段的所有原型验证。”
“这么赶，质量怎么保证？”
“用数量换质量。”叶凡说，“每个关键设计，同时做三个不同技术路线的原型。一个按基金会认可的‘合规路径’，一个按我们优化后的‘升级路径’，还有一个……”他顿了顿，“按完全突破现有框架的‘探索路径’。”
秦墨立即理解：“三线并行，最终只展示合规路径的成果。这样即使探索路径失败，也不会影响主项目的评估。”
“对。”叶凡走到白板前，画出一个三角形，“基金会要的是可控的创新，我们就给他们可控的部分。但真正的突破，从来不在可控的范围内。”
晚上八点，叶凡独自前往城北旧厂区。
吴老说的实验室藏在一栋看似废弃的纺织厂仓库里。外部斑驳，内部却别有洞天：五百平的空间，半面墙都是各类检测仪器，中间的工作台上摆放着正在组装的建筑结构模型。
一个穿着工装裤的老人正在调试激光测距仪。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吴老头说你要用这里？规矩知道吧？”
“请您指教。”
“第一，所有物料自己带来自己带走，不留任何痕迹。第二，进出走三号门，那里没摄像头。第三，”老人终于转过身，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却眼神清亮的脸，“别在这里搞危险品，我这儿只是实验室，不是化工厂。”
叶凡点头：“只是建筑材料和电子元件的性能测试。”
“材料样品在那边的恒温箱，电子模块的测试台在里间。”老人指了指方向，“我十点锁门，明早六点开门。你们有八个小时。”
“够了。”
老人不再说话，继续摆弄他的仪器。叶凡环视这个空间，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和松香混合的气味。这里没有华丽的装潢，没有智能系统，甚至没有联网的电脑。但每一台设备都保养得极好，工作台上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这是真正的工匠之地。与未来城那些充满显示屏和传感器的现代化实验室不同，这里依靠的是经验、手感，以及对物质本身的理解。
叶凡走到材料样品区，打开恒温箱。里面整齐摆放着十几块新型复合材料的试件，每块上都贴着详细的成分标签和编号。这些是“海市蜃楼计划”中用于建筑表层的智能材料，能根据环境光线和温度自动调节透光率和隔热性能。
他取出一块试件，手感轻盈却坚实。在基金会认可的技术路线里，这种材料的响应时间是2.3秒。而他们暗中优化的版本，已经将响应时间压缩到0.8秒。至于那个“探索路径”的原型……
叶凡从随身包里取出一个密封的金属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块深灰色的薄片，厚度不到一毫米。这不是建筑材料，而是从某个特殊渠道获得的军用级记忆合金的衍生产品。理论上，它可以实现0.1秒级的动态形变，并具有自我修复能力。
当然，这个原型永远不会出现在正式报告中。它只是用来验证技术边界，确认那条“探索路径”是否真的走得通。
晚上十点，实验室准时熄灯。
叶凡带着第一批测试数据离开。旧厂区外夜色深沉，街道空旷无人。他坐进车里，没有立刻发动。
手机屏幕亮起，系统界面显示：
【实物测试通道建立进度：1/2】
【当前隐蔽等级：B+】
【提示：第二条通道需在七日内完成部署】
他看向窗外黑暗中的仓库。在那个不起眼的建筑里，正在进行着可能改变整个行业规则的技术验证。而基金会的审计团队、独立董事、甚至陆天明本人，对此一无所知。
这就是缓冲期的意义：在所有人都盯着正式报告和季度评估时，真正的突破正在暗处悄然生长。
叶凡发动汽车，驶入夜色。后视镜里，旧厂区的轮廓逐渐模糊，最终融入城市的背景光晕中。
而距离下一次审计，还有八十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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