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雪，是北城经年不遇的暴雪，席卷了南城的街巷时，苏晚璃正守在浩浩的病床前。少年的脸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像一缕游丝，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正一点点趋向平缓。
窗外的雪粒子砸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当年贺临渊弥留之际，仪器发出的刺耳警报。苏晚璃攥着浩浩的手，那只手冰凉刺骨，比北城的雪还要冷。她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沙哑得不成调，眼泪却早已流干，只剩下眼底灼人的疼。
“浩浩……别睡，姐姐带你去看栀子花，明年夏天，南城的栀子树会开得很好……”
浩浩的睫毛颤了颤，艰难地睁开眼。他的目光涣散，却努力地想要聚焦在苏晚璃脸上，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姐姐……我好像……看到贺叔叔了……他在老宅的庭院里……种栀子花……”
话音未落，他的手猛地垂了下去。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波动的线，彻底变成了一条死寂的直线。
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病房的寂静，也撕裂了苏晚璃的心脏。她扑在床边，抱着浩浩冰冷的身体，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却哭不出一滴眼泪。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掩埋。
浩浩的葬礼，比贺临渊的还要冷清。只有基金会的几个老员工，和书店里常来的几个孩子。苏晚璃穿着一身黑衣，站在墓碑前，手里捧着一束枯萎的栀子花。那是她从南城的庭院里摘的，是今年最后一朵，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被寒冬冻枯了。
墓碑上，刻着浩浩的名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愿化作栀子，守岁岁花开。”
苏晚璃伸出手，抚摸着冰冷的石碑，指尖的温度，一点点被吸走。她想起浩浩小时候，提着保温桶跑遍南北城的模样；想起他蹲在老宅的庭院里，给栀子苗浇水的模样；想起他跪在贺临渊的墓前，哭着说怕姐姐一个人孤单的模样。
原来，命运从来都不肯善待她。它先是夺走了贺临渊，又夺走了浩浩，夺走了她生命里仅有的两束光。
她把浩浩的骨灰，撒在了北城老宅的庭院里。就像他说的那样，让他替贺临渊，守着那些栀子花。
撒骨灰的那天，雪还没停。苏晚璃站在庭院中央，看着白色的粉末被风雪卷着，落在那些枯萎的栀子苗上。她忽然觉得，浩浩和贺临渊，好像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们就藏在这片土地里，藏在每一寸泥土里，等着来年的春风，等着栀子花开。
可她等不到了。
回到南城后，苏晚璃关了书店。那些摆满了旧书的书架，那些孩子们嬉笑的角落，那些弥漫着栀子花香的空气，都成了扎在她心上的刺。她把自己关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整日对着窗外那株枯萎的栀子树发呆。
她开始出现幻觉。
有时候，她会看见贺临渊坐在藤椅上，笑着对她说：“晚璃，今年的栀子花开得真好。”
有时候，她会看见浩浩提着竹篮，跑进来对她说：“姐姐，新烘的茶叶好了，我们给贺叔叔送去吧。”
可每次她伸手去触碰，那些身影就会像泡沫一样，消散在空气里。
她的身体，也一天天垮了下去。
她开始咳嗽，像当年的贺临渊一样，咳得整个人蜷缩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她不去看医生，也不吃药。她觉得，这样也好，这样就能早点去见贺临渊和浩浩了。
除夕夜，窗外响起了鞭炮声。别人家灯火通明，阖家团圆，只有苏晚璃的房子里，一片死寂。她躺在冰冷的床上，手里攥着那枚银质的栀子簪，簪头的花瓣，早已被泪水浸泡得失去了光泽。
她想起贺临渊的信，想起他说的“愿你岁岁平安，年年有花开”。
她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平安？花开？
她的岁岁年年，早就只剩下了枯寂和思念。
她的意识，一点点模糊。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少年时的北城老宅。庭院里的栀子花开得热热闹闹，贺临渊推着秋千，浩浩坐在旁边的草地上，手里拿着一朵栀子花。
他们朝她伸出手，笑着说：“晚璃，过来。”
苏晚璃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们的手。
这一次，她抓住了。
她的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窗外的雪，还在落。
南城的街巷，飘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第二年春天，北城老宅的庭院里，那些枯萎的栀子苗，竟然冒出了嫩绿的新芽。
有人说，是贺临渊和浩浩在地下，守着这片土地。
有人说，是苏晚璃的执念，唤醒了这些花。
可再也没有人知道，那个喜欢栀子花的女人，去了哪里。
只有老宅的庭院里，每年初夏，栀子花开得热热闹闹。
南风拂过，卷起满院的花香，像是在诉说着一段，跨越了生死的爱恋。
又像是在叹息着一段，永无止境的遗憾。
岁岁年年，栀子花开。
南风依旧，故人长绝。
再也没有人，提着保温桶，跑遍南北城。
再也没有人，坐在藤椅上，等栀子花开。
再也没有人，守着一座老宅，守着一段回忆，守着一生的思念。
南城的雨，北城的雪，都成了岁月的陪葬。
只有那株栀子树，还在年年岁岁，开着寂寞的花。
开着，开着，就落了。
落了，落了，就再也没有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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