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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泣露,栀子染霜

寒叙

深秋的雨,带着彻骨的凉,敲打着南城书店的窗棂。苏晚璃坐在窗边,手里捏着那封泛黄的信,指尖的温度仿佛被信纸吸噬殆尽。窗外的栀子树,叶片已染上浅黄,在风雨中微微瑟缩,像极了她此刻的心绪。

浩浩推门进来时,身上沾着一身的雨气,手里还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化验单。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了?”苏晚璃察觉到不对,起身迎上去,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单子上,心猛地一沉,“浩浩,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浩浩抬起头,眼底蓄满了泪水,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姐姐……不是我……是医院打来的电话,说……说当年贺叔叔的病历,有一处误诊。”

苏晚璃的身子晃了晃,扶住旁边的书架才站稳。她的声音发颤,几乎听不清:“你说什么?误诊?”

“是……”浩浩把化验单递给她,指尖抖得厉害,“贺叔叔当年不是肺炎并发症……是罕见的遗传性心脏疾病,这种病……会遗传。”

最后三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扎进苏晚璃的心脏。她踉跄着后退两步,手里的信纸飘落在地,那上面“愿你岁岁平安”的字迹,此刻竟显得无比刺眼。

遗传性心脏疾病……

她想起贺临渊日记里写的,他总觉得胸闷气短,却只当是年纪大了;想起他最后握着她的手,指尖无力垂下时,那双带着遗憾的眼睛;想起他说,来生想做南城老街的一株栀子树,守着她岁岁年年。

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撑不住,原来,他连来生的愿望,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

苏晚璃蹲下身,颤抖着手去捡那封信,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信纸上,晕开一片又一片的水渍。

“还有……”浩浩的声音带着绝望,“医生说,这种病的遗传概率很高……我最近总是心慌,去做了检查,结果……”

他没有再说下去,可苏晚璃已经明白了。她猛地抬头看向浩浩,那个眉眼像极了贺临渊的少年,此刻正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她,眼底的恐惧,几乎要将他吞噬。

苏晚璃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想安慰他,想告诉他会没事的,可话到嘴边,却化作一片呜咽。她伸出手,紧紧抱住浩浩,感受着少年单薄的肩膀在怀里微微颤抖,心如刀绞。

这些年,浩浩是她和贺临渊之间唯一的纽带,是她灰暗生命里的一束光。他继承了贺临渊的善良,继承了他的基金会,甚至继承了他眉眼间的温润。可她从未想过,他会继承贺临渊的病。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窗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书店里的光线昏暗得可怕,那些排列整齐的旧书,仿佛都在无声地叹息。

苏晚璃连夜带着浩浩去了北城的医院。重新做的检查结果,印证了那个残酷的事实。浩浩的心脏,和当年的贺临渊一样,藏着一颗定时炸弹。医生说,这种病目前没有根治的办法,只能靠药物维持,一旦发作,凶险万分。

走出医院时,北城的天空飘起了细雨。苏晚璃看着浩浩苍白的侧脸,想起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她冲进医院,看到的是贺临渊冰冷的身体。

历史,竟然以这样一种残忍的方式,重演了。

他们去了老宅。庭院里的栀子苗,因为疏于打理,已经枯萎了大半。那把藤椅孤零零地摆在院子中央,落满了灰尘。苏晚璃走过去,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指尖触到冰冷的藤条,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

贺临渊,你看啊。你守了一辈子的栀子花,枯了。你最疼的浩浩,也染上了和你一样的病。你说要做南城的栀子树,守着我岁岁平安,可你怎么舍得,让我们承受这样的痛苦?

浩浩蹲在那些枯萎的栀子苗前,肩膀微微耸动。他没有哭出声,可那压抑的呜咽,却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

“贺叔叔……我是不是……也会像你一样,等不到明年的栀子花开?”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扎得苏晚璃心口生疼。

苏晚璃走过去,蹲在他身边,轻轻抱住他的头,哽咽道:“不会的……浩浩,不会的。我们会找最好的医生,会治好你的。”

话虽如此,可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们在老宅住了几天。苏晚璃翻出贺临渊的日记,一页一页地看。那些她以为早已刻进骨髓的文字,此刻读来,却字字泣血。

日记里,贺临渊写着他得知自己患病时的绝望,写着他不敢告诉她的苦衷,写着他看着浩浩一天天长大,眉眼越来越像自己时的恐惧。

“今日,浩浩说想考医学院。我既欣慰,又害怕。他若是知道自己的身体,该会多绝望。晚璃,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他。别让他知道真相,别让他像我一样,活在恐惧里。”

“雪又下了,栀子花枝又枯了几分。我好像撑不住了。晚璃,对不起,我终究还是没能陪你看一场春暖花开。浩浩,对不起,叔叔不能陪你长大。”

苏晚璃捧着日记,坐在藤椅上,哭到几乎晕厥。原来,贺临渊的一生,都在承受着这样的煎熬。原来,他的温柔,他的克制,他的放手,都是用生命换来的。

离开北城的前一天,他们又去了墓地。墓碑上的字迹,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苏晚璃放下一束白色的栀子花,花瓣上沾着雨珠,像极了流泪的眼睛。

“贺临渊,”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骗了我们……你说浩浩会平安长大,你说我会岁岁无忧。可你看,我们都活在痛苦里。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浩浩跪在墓碑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泪水砸在冰冷的石板上:“贺叔叔,我不怕死……我只是怕,我走了之后,姐姐一个人,怎么办?”

风穿过墓园的松柏,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回应他们的悲戚。

回到南城时,已是初冬。书店的生意依旧很好,可苏晚璃却再也没有心思打理。她把大部分的事都交给了店员,自己则整日守着浩浩,陪着他吃药,陪着他复查,陪着他看那些关于心脏疾病的医书。

浩浩的身体越来越差,常常会莫名地心慌气短。他不敢再去基金会,不敢再和那些孩子们嬉笑打闹,只能整日待在书店的小阁楼里,看着窗外的栀子树发呆。

“姐姐,”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等我走了,你把我的骨灰,撒在北城的老宅庭院里吧。我想替贺叔叔,守着那些栀子花。”

苏晚璃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浩浩的头发,声音哽咽道:“不许胡说……你会好起来的。”

浩浩笑了笑,笑容苍白得让人心疼。他抬起头,看向窗外,目光悠远而温柔:“姐姐,你看,今年的冬天,好像比往年更冷。”

苏晚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窗外的天空,阴沉得可怕。那株栀子树,最后一片叶子,在寒风中缓缓飘落。

她知道,有些东西,终究是留不住的。

就像当年的贺临渊,就像此刻的浩浩,就像那些开了又谢的栀子花,就像那段隔着生死的爱恋。

南风渐冷,栀子染霜。

岁岁年年,故人长绝。

这世间的遗憾,从来都不会因为时光的流逝而消散,只会在岁月的侵蚀下,愈发刻骨,愈发疼痛。

苏晚璃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寒风卷着落叶,漫天飞舞。她的手里,紧紧攥着那枚银质的栀子簪,簪头的花瓣,早已被泪水浸泡得失去了光泽。

她仿佛又听见贺临渊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

晚璃,愿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可这一次,南风再也吹不醒沉睡的人,再也吹不散心底的伤痛。

只留下满院的枯寂,和一生的,永无止境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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