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裹着栀子花香漫进南城的书店时,苏晚璃正低头给一本旧书包书皮。窗台上的青瓷瓶里插着两枝新开的栀子花,莹白的花瓣沾着细碎的晨露,像极了多年前北城老宅里,贺临渊替她别在发间的那一朵。
浩浩推门进来时,带进来一身的花香。他手里提着一个竹编的小篮,篮里是刚烘好的新茶,还冒着淡淡的热气。“姐姐,今年的明前茶晒好了,按贺叔叔日记里写的火候烘的,你尝尝?”
苏晚璃放下手里的牛皮纸,抬头看向浩浩。少年已经彻底长开了,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贺临渊的温润。这些年,浩浩大学毕业,留在了南城,一边帮着打理书店,一边接手了贺临渊生前创办的助学基金会。他总说,贺叔叔的心愿,他要替他完成。
苏晚璃接过竹篮,指尖触到温热的茶饼,眼眶微微发酸。“好,晚上我们泡一壶,也给贺临渊留一杯。”
浩浩点点头,目光落在书架最深处的位置。那里摆着一个上了锁的木盒,里面装着贺临渊的日记和那张写着“愿南风知我意”的明信片。苏晚璃很少提起,却也从未忘记。
入夏后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整夜。苏晚璃被雨声惊醒时,窗外的天刚蒙蒙亮。她披了件外衣走到窗边,忽然看见庭院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冒出了一株小小的栀子苗,嫩绿的叶片在雨雾中微微摇晃。
她愣住了。
这庭院是贺临渊当年亲手为她打理的,后来她离开北城,庭院荒芜,再回来时,只剩下满院的枯枝。她从未在这里种过栀子花,这株小苗,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苏晚璃撑着伞走过去,蹲下身仔细看着。泥土是新翻过的痕迹,显然是有人特意种下的。她看向站在门口的浩浩,少年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春天去北城扫墓的时候,从老宅的庭院里挖了些土,里面混着栀子的种子,就随手撒在了这里。没想到真的发芽了。”
苏晚璃的眼眶瞬间红了。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片嫩绿的叶子,像是触到了时光那头的温度。贺临渊说过,要每年都给她种栀子花,让她永远都能闻到花香。原来,他从未食言。
雨季过后,栀子苗长得飞快。苏晚璃每日飞快。苏晚璃每日都会去看它,浇水、施肥,像当年贺临渊守着北城老宅的栀子花一样,小心翼翼。浩浩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忽然说:“姐姐,今年秋天,我们回北城一趟吧?老宅的庭院,我找人重新翻修了,也种了很多栀子苗。等明年夏天,应该就能开花了。”
苏晚璃的动作顿住了。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好好回过北城了。贺临渊走后,她每次去,都是匆匆来,匆匆去,不敢多待。怕一脚踏进那座老宅,就会想起他扶着栏杆弯腰修剪花枝的模样,想起他苍白的脸和温和的笑。
浩浩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轻声说:“贺叔叔的日记里写,他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和你一起,看老宅的栀子花再开一次。姐姐,我们替他完成这个心愿好不好?”
苏晚璃沉默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
秋高气爽的时候,苏晚璃和浩浩踏上了去北城的路。高铁一路向北,窗外的风景从绿意盎然渐渐变成金黄一片。苏晚璃靠在窗边,手里攥着那枚早已被摩挲得发亮的明信片,心里百感交集。
北城的老宅,比她记忆里的模样鲜亮了许多。朱红的木门被重新漆过,庭院里的杂草被清理干净,空地上种满了栀子苗,虽然还没开花,却已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意。
浩浩推开那扇木门,笑着说:“姐姐,你看。”
苏晚璃走进去,目光落在庭院中央的那把藤椅上。藤椅也是新换的,和当年贺临渊坐过的那把一模一样。她走过去,轻轻坐下,仿佛还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属于他的气息。
“我找人照着原来的样子做的,”浩浩蹲下身,给那些栀子苗浇水,“贺叔叔以前总喜欢坐在这儿晒太阳,等花开。”
苏晚璃望着满院的绿意,忽然笑了。眼角的泪,却无声地落了下来。
她想起那年冬天,她赶到医院,看到的是他苍白如纸的脸。他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指尖却无力地垂下。她想起他最后那释然的笑,想起他说的“不怪就好”。
原来,有些爱,不是错过了,而是换了一种方式,留在了身边。
他们在老宅住了三天。苏晚璃整理了贺临渊的遗物,把那些旧书信、旧照片,一一放进一个樟木箱里。她在书房的抽屉里,找到了一个被遗忘的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银质的栀子花簪,簪头的花瓣雕刻得栩栩如生。
浩浩凑过来看,惊讶地说:“这是贺叔叔给你做的吧?日记里写着,他学了很久的雕刻,想在你生日的时候送给你,却一直没来得及。”
苏晚璃拿起那枚簪子,指尖微微颤抖。簪子的边缘被打磨得光滑圆润,显然是被人反复摩挲过。她把簪子别在发间,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的女人,眼角有了淡淡的细纹,却眉眼温柔。
她仿佛看见,贺临渊站在她身后,笑着说:“晚璃,你戴这个,真好看。”
离开北城的前一天,苏晚璃和浩浩去了墓地。墓碑上的字迹清晰依旧,“贺临渊,愿南风知意,岁岁平安”。苏晚璃放下手里的栀子花,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石碑。
“贺临渊,我带新茶来看你了。”她的声音很轻,像风拂过耳畔,“老宅的栀子苗都活了,浩浩说,明年夏天就能开花。到时候,我再来看你,带你看满院的花香。”
“我还想告诉你,南城的庭院里,也长出了一株栀子苗。是你送我的,对不对?”
“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从来没有。”
风从远处吹来,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像是他的回应。
浩浩站在她身后,没有说话。他知道,有些话,姐姐憋了很多年,终于说出口了。
回到南城时,已是深秋。书店的生意依旧红火,窗台上的青瓷瓶里,始终插着新鲜的栀子花。那株栀子苗长得越发茁壮,已经有半人高了。
苏晚璃依旧会坐在窗边,泡上一杯新茶,望着北方的天空。只是,她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她知道,贺临渊没有离开。他变成了南城庭院里的栀子苗,变成了北城老宅里的风,变成了每年初夏,漫过街巷的栀子花香。
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守着她,岁岁年年。
又是一年初夏。
南城的庭院里,那株栀子苗终于开了花。莹白的花瓣层层叠叠,香气馥郁。北城老宅的栀子园,也已是一片雪白,浩浩带着基金会的孩子们,在庭院里嬉笑打闹,笑声穿过回廊,传得很远很远。
苏晚璃坐在庭院的藤椅上,发间别着那枚银簪,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茶。风拂过,栀子花香漫过肩头,她微微闭上眼睛,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南风未冷,故人未绝。
栀子花开了,他就回来了。
岁岁年年,花香依旧,爱意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