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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渐冷,故人长绝

寒叙

浩浩在北城的第三年,冬雪来得格外早。

那场雪下了整整三天,覆盖了北城的街巷,也压弯了苏家老宅庭院里的栀子花枝。贺临渊的腰疾愈发严重,连修剪枯枝都要扶着栏杆缓缓弯腰,咳嗽也日渐频繁,常常咳得整个人蜷缩在藤椅上,脸色苍白如纸。可他依旧每日执着地打理着庭院,仿佛那些栀子花是他生命里最后的支撑。

“贺叔叔,医生说你该好好静养,别再折腾这些花了。”浩浩提着保温桶走进庭院,桶里是苏晚璃托他带来的润肺汤。这些年,他成了南北两城的信使,每周都会往返老宅与学校,带来苏晚璃的牵挂,也带去贺临渊的安好。

贺临渊直起身,咳了几声,眼底带着温和的笑意:“没事,这些花是晚璃喜欢的,我得替她守好。”他接过保温桶,指尖冰凉,“她……最近还好吗?书店的生意忙不忙?”

“姐姐很好,就是冬天老咳嗽,她说南城的湿冷比北城还磨人。”浩浩坐在他身边,帮他拢了拢身上的毛毯,“她还说,等开春了,要带新烘的茶叶来看你。”

贺临渊的眼神亮了亮,随即又暗了下去。他知道,苏晚璃的“来看你”,或许只是一句客气的慰藉。这些年,他们隔着浩浩传递着牵挂,却始终没有再见面。他怕自己的病容惊扰了她的平静,也怕那句迟到了半生的“原谅”,终究没有说出口的勇气。

入冬后的一场寒潮,让贺临渊彻底病倒了。他被送进医院时,已经昏迷不醒,医生诊断为严重肺炎引发的并发症,加上常年积劳,身体早已透支。浩浩接到消息时,正在图书馆复习,他疯了似的跑到医院,看着病床上插着氧气管的贺临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第一时间给苏晚璃打了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带着哭腔喊道:“姐姐,贺叔叔快不行了,你快来北城看看他吧!”

南城的书店里,苏晚璃正在给客人打包书籍,听到这句话,手中的包装绳“啪”地断了。她愣在原地,耳边只剩下浩浩的哭声和电话里的忙音,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她几乎是立刻关了书店,订了最早一班去北城的高铁。一路上,她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脑海里翻涌着过往的碎片——少年时的心动,北城的阴霾,三年的躲避,还有那张写着“愿南风知我意”的明信片。她以为自己早已释然,可当“快不行了”这四个字砸在耳边时,她才发现,有些牵挂,早已刻进了骨髓。

抵达北城医院时,已是深夜。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医疗仪器的滴答声。贺临渊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头发全白了,蜷缩的身形显得格外瘦小。苏晚璃一步步走近,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他的梦。

这是他们时隔十八年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相见。

浩浩趴在床边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痕。苏晚璃轻轻坐在另一张床边,望着贺临渊的脸,泪水无声地滑落。她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颊,却在指尖快要碰到他皮肤时,犹豫着缩了回来。

“晚璃……”

微弱的声音从贺临渊口中传出,他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随即又化为深深的眷恋。

“你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却带着一丝释然的笑意。

苏晚璃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贺临渊咳了几声,呼吸变得急促,“浩浩说,你要带新烘的茶叶来看我……我还等着……”

“我带了,在包里。”苏晚璃的声音颤抖着,“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喝。”

贺临渊轻轻摇头,眼底闪过一丝遗憾:“来不及了……晚璃,对不起……当年的事,我一直想对你说……”

“别说了。”苏晚璃打断他,泪水模糊了视线,“都过去了,我不怪你了。”

这句话像一道光,照亮了贺临渊黯淡的眼神。他笑了,笑得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满足:“好……不怪就好……”

他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可指尖刚碰到她的掌心,就无力地垂了下去。医疗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医生和护士匆匆跑进来,淹没了苏晚璃的哭声。

“贺临渊!”她扑到床边,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泪水砸在他的手背上,“你醒醒啊!我还没告诉你,我从来没有真正恨过你!我还没告诉你,那张明信片,我看了无数遍!”

可他再也听不到了。

庭院里的栀子花,在那个冬天全部枯萎了。

贺临渊的葬礼很简单,只有浩浩、基金会的工作人员,还有苏晚璃。苏晚璃穿着一身黑衣,站在墓碑前,手里捧着一束白色的栀子花——那是她特意带来的,也是他最喜欢的花。

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一行字:“贺临渊,愿南风知意,岁岁平安。”

浩浩跪在墓碑前,哭得撕心裂肺:“贺叔叔,你怎么不等姐姐说完就走了?你还没喝到姐姐带的茶叶,还没听到姐姐说原谅你……”

苏晚璃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字迹,声音轻得像风:“他听到了,他都听到了。”

葬礼结束后,苏晚璃去了苏家老宅。庭院里的栀子花枝枯败不堪,玻璃柜里的钥匙和干花还在,仿佛还在诉说着主人的思念。她走到秋千旁,轻轻坐下,秋千晃动着,带着她回到了少年时的时光。

那时,贺临渊也是这样推着她,笑着说:“晚璃,以后我每年都给你种栀子花,让你永远都能闻到花香。”

可如今,种花的人走了,只剩下满院的枯败和无尽的思念。

她在老宅里待了三天,整理着贺临渊的遗物。在一个旧木箱里,她发现了一本日记,里面记录着他这十八年的点点滴滴——寻找她的艰辛,重建老宅的执念,基金会的奔波,还有对她日复一日的思念。

最后一篇日记,写在他病倒前几天:

“今日雪落,栀子花枝枯矣。晚璃,我怕等不到开春了。若有来生,我愿做南城老街的一阵风,不用靠近,只需远远看着你安好,便足矣。愿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愿来生不相负,岁岁常相见。”

苏晚璃抱着日记,坐在庭院的枯花旁,哭得肝肠寸断。

开春时,苏晚璃带着浩浩回了南城。她把贺临渊的日记和那张明信片一起,藏在了书店最深处的书架上,与那些泛黄的旧书为伴。

书店的生意依旧很好,只是苏晚璃常常会坐在窗边,望着北方的天空,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浩浩已经长成了挺拔的青年,他继承了贺临渊的善良,常常去基金会做志愿者,替贺临渊完成那些未竟的心愿。

每年初夏,栀子花开的时候,苏晚璃都会带着一束白色的栀子花,去北城的墓碑前看一看。她会坐在墓碑旁,静静地待一下午,说着南城的趣事,说着书店的近况,说着浩浩的成长。

“贺临渊,今年的栀子花开得很好。”她轻声说,“我带了新烘的茶叶,我们一起喝一杯吧。”

南风轻轻吹过,带着栀子花香,仿佛是他的回应。

有些爱,终究是错过;有些遗憾,终究是一生。

南风依旧年年吹过,只是再也吹不醒那个守着栀子花的人,再也吹不散心底的伤痛与思念。

岁岁年年,栀子花香依旧,只是故人长绝,南风渐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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