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穿透云层，最终降落在某个地图上难以精确标注的荒凉山谷。这里没有城市的光污染，只有刺骨的寒风和铅灰色天空下低矮的、冰冷如钢铁巨兽般的建筑群。“蚀骨”训练营的初级基地，以一种毫不掩饰的粗粝和严酷，展现在两个九岁的孩子面前。

没有欢迎仪式，没有多余的解释。那位沉默的联络官将他们交接给一位面庞如刀削斧凿、眼神鹰隼般锐利的中年男人——他们的基础训练教官，代号“铁砧”。

“在这里，名字没有意义，只有代号和实力。”铁砧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器，冰冷生硬，“你们是‘幼兽77’和‘幼兽78’。记住编号，忘掉过去。第一个月，目标是活着，并且不掉队。”

所谓的宿舍，是没有任何隔断的大通铺，冰冷的水泥地面，单薄的垫褥，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一种淡淡的铁锈味。已经有一些先到的孩子，年龄从八岁到十二岁不等，眼神里带着警惕、麻木或是不加掩饰的敌意。凌卿和谢凛被分到相邻的铺位，他们沉默地放下行囊，动作迅速而有序，没有流露出丝毫对环境的不适或畏惧。

训练在抵达的第二天拂晓准时开始。凄厉的哨声划破山谷的寂静，将所有睡眼惺忪的“幼兽”驱赶到冰冷的露天训练场。基础体能——无休止的奔跑、负重、俯卧撑、蛙跳。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单薄的训练服很快被汗水和泥泞浸透。凌卿咬紧牙关，她的耐力惊人，意志如钢铁，始终保持在队伍的前列，甚至在某些爆发力项目上能超越比她大几岁的男孩。谢凛的体能相对逊色，但他有惊人的韧性，绝不掉队，每一次力竭的边缘，他都会看一眼跑在前方不远、背影挺直的凌卿，然后压榨出体内最后一丝力气，紧紧跟上。

真正的考验，发生在第一周的格斗实战课。

那是一个半地下的综合训练馆，地面铺着粗糙的防滑垫，空气中充满了汗水和血腥气混合的刺激味道。铁砧将所有人分成两人一组，进行无限制格斗对抗——除了不能致死致残，一切手段皆可。

凌卿和谢凛自然被分在一组。他们的对手，是一对来自东欧的兄弟，分别十一岁和十岁，身材比他们高大壮实一圈，眼神凶狠，显然有过街头斗殴的经验。

“开始！”

命令下达的瞬间，东欧兄弟便像两头小狼般扑了上来，目标明确，哥哥扑向凌卿，弟弟缠向谢凛，试图利用人数和力量优势快速分割击破。

凌卿眼神一凝，不退反进。她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利用更灵活的步伐和从李教官那里学来的卸力技巧，侧身让过哥哥的重拳，小手如毒蛇吐信，精准地击打在对方肋下的薄弱点。哥哥闷哼一声，动作一滞。凌卿抓住机会，一个矮身扫腿，虽然力量不足以扫倒对方，却成功破坏了其重心。

另一边，谢凛则陷入了苦战。他的格斗技巧更偏向防御和反关节，面对弟弟纯粹靠蛮力和野性的冲撞，显得有些吃力。他被逼得连连后退，只能依靠精准的格挡和闪避周旋，手臂和小腿被对方的拳脚磕碰得生疼。

“78号！你的搭档需要帮助！还是你只会躲在后面？”铁砧冰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明显的嘲讽，试图刺激谢凛。

谢凛的额角沁出汗珠，但他眼神依旧沉静。他没有贸然去援护凌卿，因为他看到凌卿虽然被哥哥缠住，但并未落入下风，反而在适应对方的节奏。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目光锐利地扫过对手哥哥的动作模式，观察着他重心转换的瞬间，呼吸的节奏，以及攻击时下意识暴露出的微小空当。

就在这时，凌卿似乎故意卖了个破绽，引得对手哥哥猛力挥出一记大摆拳。机会！

谢凛不再与眼前的弟弟纠缠，他猛地向侧后方撤步，并非逃离，而是拉开了与两个战团的距离，获得了更广阔的视野。同时，他飞快地从自己贴身的小口袋里（里面装着基地允许携带的、他坚持带来的微型加固平板电脑）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设备，手指在屏幕上迅速滑动。

那不是玩游戏。在来之前，他利用有限的资源，编写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捕捉与分析辅助程序。摄像头对准战场，程序根据他输入的、从李教官和家族资料库中学到的格斗数据模型，实时标记对手的动作轨迹、预判攻击落点，并用不同颜色的光点标注出身体各部位实时的“压力值”和“失衡风险”。

这些数据流如同无声的溪流，瞬间涌入谢凛的大脑。他不需要看清每一个细节，那些闪烁的光点和轨迹预判，在他眼中构成了清晰的战局图谱。

“卿卿！”他第一次在基地喊出她的名字，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左肩低两寸，右跨侧旋，攻其下盘右侧！”

他的指令简洁、精准，带着冰冷的电子感，却直指要害。

凌卿闻言，没有丝毫犹豫。她对谢凛的信任是刻在骨子里的。几乎在听到指令的同时，她的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调整，精确地执行了谢凛所说的每一个微调。

原本可能被对方拳风扫到的左肩险险避过，身体以更流畅迅捷的弧度侧旋，蓄势已久的右腿如同鞭子般抽出，精准地踢在了对手哥哥因挥拳而暴露出的、右腿支撑脚踝的侧面！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

哥哥惨叫一声，瞬间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垫子上，抱着脚踝翻滚。

解决了一个！

凌卿毫不停留，转身就扑向正在惊愕中的弟弟。谢凛几乎在她动作的同时，也再次开口，语速更快：“正面佯攻，他习惯右格挡后左勾拳反击，留意你自身左肋。”

凌卿心领神会，虚晃一拳引对方抬手格挡，果然对方紧接着就是一记凶狠的左勾拳打向她肋部。早有准备的凌卿轻松格开，顺势贴近，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将体重不轻的弟弟狠狠砸在垫子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战斗在电光火石间结束。

训练馆内一片寂静。其他组的对抗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场地中央。那两个看起来最小、最精致的东方孩子，竟然以如此默契而高效的方式，迅速放倒了明显更强壮的对手。尤其那个男孩，他刚才拿着的是什么？他喊出的指令，精准得可怕！

铁砧教官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除了冰冷以外的表情——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惊讶和审视。他走到场地中央，先检查了一下东欧兄弟的伤势（哥哥脚踝扭伤，弟弟被摔岔了气），然后目光锐利地扫过凌卿和谢凛。

凌卿微微喘息，小脸上沾着灰尘和一丝溅到的汗水，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胜利后的亢奋和一丝未散的野性。谢凛已经收起了小平板，安静地站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呼吸也有些急促，但神色平静，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战术配合，尚可。”铁砧的声音依旧硬邦邦的，但“尚可”二字从他嘴里吐出，已是最高的评价之一，“78号，你的‘小玩具’，下次训练前报备。现在，清理场地，准备下一项！”

没有赞扬，只有命令。但凌卿和谢凛都毫不在意。他们并肩走到场边，拿起水壶。

凌卿灌了一大口水，用手背擦了擦嘴，然后扭头看向谢凛，眼睛弯成了月牙，毫不掩饰她的开心和赞许：“你的‘小玩具’，真厉害！”

谢凛看着她灿烂的笑容，感受着胸腔里因为剧烈运动和紧张而尚未平复的心跳，以及此刻因为她一句话而涌起的奇异暖流。他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拧紧自己的水壶盖，耳根却悄悄红了。

初战的胜利，并非源于压倒性的个体力量，而是基于绝对的信任和宛如一体的互补。在这片崇尚赤裸裸强权的冰冷土地上，他们用属于自己的方式，刻下了第一道不容轻视的印记。他是她的眼睛和大脑，她是他的拳头和利刃。这组合，初露锋芒，便已让周围的“幼兽”们，暗自凛然。

第八章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