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斗初课带来的汗水与激烈气息,在次日清晨便被阳光玻璃房内静谧而充满逻辑秩序的氛围所取代。连续几日的体能训练后,终于迎来了谢凛最为擅长的领域——由陈老师引导的计算机启蒙课。
巨大的显示屏亮起,幽蓝的光映照着两张专注的小脸。陈老师今天没有带来图画书或积木,而是在他们面前各自摆放了一台打开的轻薄笔记本电脑,界面是专门为儿童设计的图形化编程软件。
“今天,我们暂时告别文字和数字,进入一个由逻辑和指令构建的世界。”陈老师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探索的温柔,“在这里,你们可以通过拖拽这些彩色的积木块,来创造属于你们自己的故事和游戏。”
她简单演示了如何用“移动”、“转向”、“重复”等基础指令块,让屏幕上的一个小乌龟图标画出简单的正方形。
凌卿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小手握住鼠标,尝试着拖动指令块。她按照自己的想法胡乱组合了一通,屏幕上的小乌龟开始毫无章法地乱转,最后撞在屏幕边缘,卡住不动了。她皱起了小鼻子,显然对这种需要极度耐心和精确排序的游戏缺乏兴趣,手指不耐烦地在触控板上滑动了几下,便左顾右盼起来。
而谢凛,从屏幕亮起的那一刻起,整个人的气场就变了。
那双在格斗课上偶尔会流露出迟疑和不适的眼睛,此刻如同最精密的传感器,牢牢锁定在屏幕上,闪烁着一种近乎饥渴的专注光芒。他几乎没有听陈老师后续的讲解,小小的手指已经自然而然地放在了键盘和触控板上。
他没有使用那些为儿童简化过的图形积木。在尝试了两次,理解了基本逻辑后,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觉得这种拖拽方式效率太低,限制太多。
他抬起头,看向陈老师,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老师,可以打开‘那个’黑色的窗口吗?”
陈老师微微一怔。她自然知道“那个黑色的窗口”指的是命令行界面。这完全超出了为四岁孩子准备的启蒙课程范畴。她下意识地看向玻璃房外,恰好对上站在走廊里安静观察的谢父的目光。谢父眼中带着笑意,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放手。
陈老师压下心中的惊讶,俯身帮谢凛调出了命令行界面。黑色的背景,白色的光标在闪烁,透着一种冷峻而强大的气息。
凌卿也好奇地凑了过来,看着那片对她而言如同天书般的黑色屏幕:“小凛,这是什么呀?”
谢凛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小手放在键盘上,手指的摆放姿势竟隐隐透出一种经过训练般的标准。他没有看键盘,眼睛只盯着屏幕,然后,小心翼翼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下了一段简短的、真正的代码——一个用最基础的Python语言打印出菱形图案的程序。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缓慢,因为他的手指还不够长,需要费力地够到某些键位。但他的眼神无比专注,每一个字符的输入都带着一种虔诚的确认感,仿佛不是在敲击键盘,而是在构建一个微小的世界。
敲下最后一行,按下回车。
刹那间,白色的字符如同拥有生命的星辰,在黑色的天幕上精准地排列、组合,最终凝聚成一个由星号构成的、规整而对称的菱形图案。
整个过程,安静,利落,带着一种冰冷的、却无比迷人的美感。
凌卿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凭空出现的、完美的图形,又扭头看看谢凛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仿佛有流光闪过的侧脸。她不懂那些奇怪的符号,但她能直观地感受到这种从无到有、被凭空创造出来的力量。一种不同于格斗拳脚的、无声无息却同样强大的力量。
“哇!”她发出一声低低的、纯粹的惊叹,小手抓住谢凛的手臂,用力晃了晃,“小凛!是你让它变出来的吗?好厉害!”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而明确地表达对谢凛某项能力的钦佩。
谢凛转过头,对上她亮晶晶的、写满崇拜的眼睛。他那张总是缺乏情绪波动的小脸,似乎柔和了一瞬,耳根处泛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陈老师站在一旁,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她教过无数天才儿童,但像谢凛这样,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不仅理解了编程的核心逻辑,还能主动跨越图形化界面,直接触碰代码本质,并且一次运行成功的孩子,她从未见过。这不仅仅是天赋,更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接下来的时间,谢凛完全沉浸在了那个由字符构建的世界里。他尝试着修改代码中的数字,看着屏幕上的菱形变大、变小;他试着增加循环,让菱形一排排地出现……他不再需要陈老师的指导,他自己就是这片新大陆的探索者和主宰者。
而凌卿,在最初的惊奇过后,并没有因为自己无法理解而感到沮丧或无聊。她放弃了折腾自己那台电脑,而是搬着自己的小椅子,紧紧挨着谢凛坐下。她不再看屏幕,而是歪着头,专注地看着谢凛的侧脸,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在屏幕光线下投下的阴影,看着他微微抿起的、认真的唇瓣,看着他那双在代码海洋中如鱼得水、熠熠生辉的眼睛。
对她而言,此刻的谢凛,比屏幕上任何变化的图形都要吸引人。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绝对的掌控感和专注力,构成了一种独特的气场,让她觉得……与有荣焉。
她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陪着,仿佛他的专注,就是她最大的乐趣。
陈老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感慨万千。一个在代码的世界里挥斥方遒,另一个在外面的世界里安静守护。他们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共享着同一片空间,构成了无比和谐的画面。
课程结束时,谢凛甚至自己摸索着关闭了命令行界面,并将电脑恢复成了初始状态,动作流畅,不着痕迹。
离开玻璃房时,夕阳正好。凌卿依旧习惯性地去牵谢凛的手,这次,她握得更紧了些。
“小凛,”她一边走,一边仰头看他,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依赖,“以后我的电脑要是像今天那样不听话,你也帮我用那个黑黑的窗口教训它,好不好?”(指卡住的小乌龟)
谢凛回握住她柔软的小手,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承诺:“好。”
对他而言,代码世界的无穷奥秘,远不及她一句简单的“好厉害”和此刻手心的温度。他探索这片新大陆的所有意义,似乎都在于能够成为她眼中“厉害”的人,能够在她需要的时候,为她解决任何问题——哪怕只是教训一台不听话的电脑。
代码无声,却在他们之间,编织了一条新的、坚固的纽带。他于无声处展现的锋芒,恰好照亮了她眼中对他的欣赏。这或许,便是他们之间最完美的互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