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早上,沈砚在工作室修改设计稿时,手机响了。是星宝打来的视频电话。
屏幕里,孩子的小脸凑得很近,背景是家里的客厅:“叔叔,你在工作吗?”
“在画图。”沈砚把手机镜头转向工作台,“怎么了?”
“我……”星宝的声音小了下去,“我把拼图弄坏了。”
沈砚放下笔:“哪一块坏了?”
“不是一块,是好多块。”星宝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沮丧,“我想拼得快一点,结果……拼错了,现在拆不开了。”
镜头晃了晃,对准了地毯上的拼图。确实乱糟糟的,好几块硬挤在一起,边缘翘起来了。
“爸爸说他在开电话会,要等一会儿才能帮我。”星宝把镜头转回来,眼睛有点红,“叔叔,你能来帮我吗?”
沈砚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桌上画到一半的设计稿。
“我……”他停顿了一下,“星宝,叔叔现在有点工作要完成。等我忙完就过去,好吗?”
屏幕那端,孩子的小脸明显垮了下去,但还是懂事地点点头:“好。那叔叔你要快点。”
挂了电话,沈砚重新拿起笔,却发现自己画不下去了。纸上那条鲸鱼的线条歪了,怎么改都不对劲。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最后,他还是站起身,拿了外套和钥匙。
到陆家的时候,是保姆开的门。客厅里,星宝还坐在地毯上,对着那堆拼图发愁。听见声音,他抬起头,眼睛一下子亮了:“叔叔!”
“我看看。”沈砚在他身边坐下。
拼图确实卡得很死。孩子力气小,又着急,把几块图案不对的硬按在了一起。沈砚小心地用指甲撬开边缘,一点一点把它们分开。
“不能急。”他轻声说,“拼图要慢慢来,看准了再放。”
星宝凑在旁边,认真地看着。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洒在地毯上,暖洋洋的。
“这块应该在这里。”沈砚拿起一片深蓝色的拼图,放进空缺的位置,“你看,这是鲸鱼的尾巴。”
星宝睁大眼睛:“真的!”
两人安静地拼了一会儿。大部分拼图都是海洋的图案,深蓝浅蓝交织在一起,偶尔有白色的浪花。
“叔叔,”星宝忽然小声问,“你以前也陪我拼过图吗?”
沈砚的手顿了顿:“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孩子歪着头想了想,“我觉得你好像知道该怎么拼。爸爸每次都要看图纸,但是你看一看就知道该放哪里。”
沈砚看着手里那片拼图。确实,他几乎不需要思考就知道该放在哪。这种熟悉感,像是身体自己记得。
“可能吧。”他轻声说,“可能以前陪你拼过。”
星宝笑了,靠在他胳膊上:“那以后你都陪我拼,好不好?”
沈砚的心软了一下:“好。”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陆承渊下来了,穿着家居服,头发还有些湿,像是刚洗完澡。
“会开完了?”沈砚抬头问。
“嗯。”陆承渊走过来,在地毯另一边坐下,“麻烦你了。”
“没事。”沈砚继续手里的动作,“快拼完了。”
三人安静地拼着最后几块。星宝坐在中间,左边是沈砚,右边是陆承渊。阳光暖暖地照着,空气里有种平和的安宁。
最后一块拼图放进去的时候,星宝开心地拍手:“完成了!”
完整的画面展现在眼前——深蓝色的海洋里,一条鲸鱼正跃出水面,阳光洒在它身上,泛起金色的光。
“真好看。”星宝摸着拼图表面,眼睛亮亮的。
陆承渊看着拼图,又看了看沈砚,眼神有些复杂。
午饭是保姆做的。吃饭的时候,星宝还在兴奋地说着拼图的事:“我和叔叔、爸爸一起拼的!我们是三个人一起完成的!”
“嗯,很棒。”陆承渊给他夹了块鱼肉,“好好吃饭。”
吃完饭,星宝被保姆带上楼睡午觉。客厅里又只剩下两个人。
“今天谢谢你。”陆承渊说,“他本来很沮丧,你能来,他很开心。”
沈砚摇摇头:“我也……挺开心的。”
两人坐在沙发上,中间隔着一点距离。落地窗外的阳光很好,花园里的花开得正盛。
“那幅画,”沈砚忽然说,“客厅那幅鲸鱼的画……是我什么时候画的?”
陆承渊沉默了几秒:“你怀孕六个月的时候。那时候医生说情况稳定了,你心情很好,说要画一幅画挂在婴儿房里。”
“后来怎么挂在这里了?”
“因为……”陆承渊的声音低下去,“你没机会布置婴儿房了。我就把画挂在这里,每天都能看见。”
沈砚看着那幅画。深蓝的海,孤独的鲸,还有那一小点光。四年前的他,怀着孩子画这幅画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我那时候,”他轻声问,“期待吗?”
陆承渊转过头看他:“很期待。你每天都要跟我讲,等孩子出生了要带他去哪里,要教他什么。你还说……”他停了一下,“说要教他认星座,说海里的鲸鱼和天上的星星,是相通的。”
沈砚的心跳漏了一拍。那种熟悉的、温暖的疼痛又来了。
“我……”他张了张嘴,“我想去个地方。”
“哪里?”
“海边。”
陆承渊的眼神微微一紧:“为什么突然想去?”
“不知道。”沈砚实话实说,“就是……想去看看。”
两人对视着。陆承渊似乎在权衡什么,最后点了点头:“好。等星宝醒了,我带你们去。”
下午三点,星宝醒了。听说要去海边,他开心得蹦起来:“真的吗?可以去玩沙子吗?”
“可以玩一会儿。”陆承渊给他穿上外套,“但不能下水,水还凉。”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海边。不是景区,是一片比较偏僻的海滩。四月的海风还有点冷,但阳光很好,海面泛着细碎的金光。
星宝一下车就朝着沙滩跑去,小脚在沙子上留下一串脚印。陆承渊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沈砚慢慢走在后面。海风扑面而来,带着咸涩的味道。他看着那片深蓝色的海,心脏开始不规则地跳动。
他走到岸边,海水涌上来,打湿了他的鞋边。冰凉的感觉从脚底蔓延上来。
然后,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
不是完整的画面,是碎片:海水的咸味,窒息的感觉,有人紧紧抓着他的手,还有……婴儿的哭声。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他踉跄了一下。
“沈砚?”陆承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明显的紧张。
沈砚站稳,摇了摇头:“没事。”
星宝在不远处堆沙堡,小脸红扑扑的。陆承渊站在他身边,目光却一直落在沈砚身上。
“这里……”沈砚看着海面,“是哪里?”
“离出事的地方有十几公里。”陆承渊说,“那片海域现在都围起来了,不能靠近。”
沈砚点点头。他望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心里空荡荡的,又沉甸甸的。
星宝堆好了沙堡,跑过来拉他们的手:“爸爸,叔叔,看我做的城堡!”
沙堡很简陋,但孩子很骄傲。沈砚蹲下来,认真地看着:“很漂亮。”
“里面要住鲸鱼!”星宝说,“深海里的鲸鱼!”
沈砚笑了:“好,住鲸鱼。”
他们在海边待到太阳开始西斜。回去的路上,星宝在车里睡着了,手里还抓着从沙滩捡的小贝壳。
沈砚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的海渐渐远去。
“谢谢你带我来。”他说。
陆承渊看着前方:“如果你想起来了什么……或者有什么感觉,要告诉我。”
“嗯。”沈砚应了一声。
车里安静下来。夕阳把天空染成橙红色,海面也泛着温柔的光。
沈砚忽然觉得,那些丢失的记忆,就像海里的鲸。有时候会浮出水面,露出一点痕迹,然后又沉下去。
但至少,他知道它在哪儿了。
在那个很深很深的地方,等着他一点一点去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