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的楼梯间光线昏昧,空气里漂浮着陈年灰尘和邻家晚饭的味道。周潇齐跟在许疏月身后,脚步声在通廊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踏入这片只存在于想象和对面窥探的领域。
许疏月掏出钥匙,打开一扇漆皮剥落的深绿色木门。门轴发出干涩的“吱呀”声。
“地方小。”他侧身让开,语气平淡。
周潇齐迈进去,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阴凉。房间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一张旧书桌,一张窄床,一个简易布衣柜,墙角堆着几摞用绳子仔细捆好的书。家具简陋,却异常整洁,水泥地面擦得发亮,唯一的窗户开着,午后残余的天光透进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书桌上方钉着几块旧木板,充当书架。上面整齐排列着书籍,大部分是课本和习题集,但周潇齐眼尖地发现了几本厚重的、与学习无关的画册,书脊上的字他看不太清。桌角还有一个铁皮饼干盒,锈迹斑斑,却擦得很干净。
这就是许疏月的整个世界。拥挤,陈旧,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井井有条的秩序感。周潇齐站在屋子中央,忽然有些手足无措,感觉自己庞大的身躯和身上带来的室外热气,都成了这里的入侵者。
“坐。”许疏月指了指床边唯一的一把椅子,自己则走到窗边,拎起地上的暖水瓶,往一个搪瓷杯里倒水。杯身上印着褪色的红字,看不清原来的图案。
周潇齐依言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他看到床单洗得发白,却铺得没有一丝褶皱;看到墙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枚钉子上挂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看到窗台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插着一截翠绿的、不知名的植物。
许疏月将水杯递给他。水温适中。
“谢谢。”周潇齐接过,喝了一口。水是白开水,带着一点暖水瓶特有的味道。
两人一时无话。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却不似从前那般令人难熬。周潇齐的视线落在书桌下方,那里放着几卷用了一半的透明胶带,还有一把旧钳子。
“门锁,”许疏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解释道,“有时候从外面不好开,需要弄一下。”
周潇齐放下杯子,站起身走到门边,研究了一下那个老旧的弹子锁。“我看看。”
他没等许疏月回应,便蹲下身,手指在锁舌和锁孔附近摸了摸,又试着开关了几次门。许疏月站在他身后,安静地看着。
“问题不大,锁舌有点卡,上点油就好。”周潇齐拍拍手站起来,转头问,“有润滑油吗?缝纫机油也行。”
许疏月摇摇头。
周潇齐想了想,从裤兜里摸出一小盒薄荷糖,抠出一点透明的膏体,小心地抹在锁舌活动的部位。“这个也能顶一阵。”
他反复开关几次,门轴的“吱呀”声减轻了,锁舌的滑动也顺畅不少。
“好了。”他有点得意地回头。
许疏月看着他,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是阳光掠过深潭底部。“嗯。”
重新坐下后,周潇齐注意到床边放着一个小木箱,箱盖上放着一本摊开的速写本,页角被风吹得微微拂动。他本能地想凑近看看,却又觉得不妥,硬生生忍住了。
许疏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沉默了几秒,然后走过去,合上速写本,将它放进木箱,轻轻盖上盖子。动作自然,没有解释。
周潇齐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可能冒犯了。
窗外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由远及近,又慢慢远去。隔壁隐约有电视机的声响。生活的声音包裹着这间小小的屋子。
“你一直……一个人住?”周潇齐问出口,才觉得唐突。
许疏月看着窗外,侧脸在渐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模糊。“我妈,偶尔会寄钱回来。”
他没有多说,周潇齐也不再问。有些答案,藏在沉默里比说出来更沉重。
坐了一会儿,周潇齐起身告辞。许疏月送他到门口。
“那个,”周潇齐在跨出门时,回头,摸了摸后颈,“以后有什么需要搬搬抬抬的,或者……修东西,叫我。”
许疏月站在门内的阴影里,点了点头。
周潇齐走下楼梯,回到夕阳刺眼的街道上。筒子楼里的阴凉和寂静还缠绕着他。他回头望了望那扇深绿色的窗户,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滋味,像是无意中触碰到了一个秘密的、柔软的核。
他推着车慢慢走,忽然觉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拿出来看,是许疏月发来的信息,只有两个字,和他刚才说的一样:
“谢谢。”
周潇齐看着屏幕上那两个字,脚步停了下来。他站在原地,低头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傍晚的风吹过,带着夏末独有的、微醺的气息。他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腔里被一种陌生的、饱满的情绪填满了。
他推着车,继续往前走,脚步变得轻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