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清晨带着雨后的湿润。许疏月走进教室时，周潇齐已经坐在位置上了，正低头翻着一本体育杂志，听见动静，也只是抬眼看了看，目光相触的瞬间，他很快又低下头去，与往常那种恨不得把“打招呼”写在脸上的热情截然不同。
许疏月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他拿出课本，发现桌肚里不知被谁放进了一盒未拆封的、治疗跌打损伤的膏药，旁边还有一小包独立包装的消毒湿巾。
没有署名，没有纸条。
他的指尖在冰凉的药盒上停留片刻，然后若无其事地将东西往里推了推，没有动用。
然而，一些变化还是悄然发生了。
课间他去接水，回到座位时，发现自己那把有些摇晃的椅子，一条腿下面被人细心垫上了折叠好的硬纸板，变得稳固无比。
值日打扫卫生，他最讨厌的、需要踮脚才能够到的高处玻璃和风扇叶片，总在他到来之前就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甚至有一次，数学老师临时调课，他忘记带所需的练习册。正当他准备起身去别的班借时，一本熟悉的、封面上画着个小月牙的练习册被从旁边轻轻推了过来，放在他桌角。周潇齐目视前方，仿佛只是随手递了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许疏月看着那本练习册，沉默了几秒，最终低声说了句：“谢谢。”
周潇齐的耳朵动了动，依旧没转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牵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这种沉默的、不带来任何压力的关照，像温水流过冻结的河面，虽然未能立刻融化坚冰，却至少让那寒意不再那么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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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课的阴影似乎还未完全散去。每到自由活动时间，许疏月总会独自走到操场边缘那棵巨大的榕树下，靠着树干看书，或者只是看着远处踢球的人群发呆。
周潇齐通常会和队友们去占篮球场。但打着打着，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那个角落。
一次，他刚投进一个三分球，在队友的欢呼声中，他下意识地又看向榕树下。许疏月依旧在那里，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榕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他微低着头，侧脸线条清晰而安静。
周潇齐运球的动作慢了下来。
“齐哥，传球啊！”队友在身后喊。
周潇齐恍若未闻，他盯着那个身影看了几秒，忽然把球往旁边队友怀里一塞：“你们先打，我歇会儿。”
他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小跑着离开了球场，却没有走向休息区，而是径直朝着那棵大榕树走去。
脚步声惊动了树下的人。许疏月抬起头，看着周潇齐带着一身蒸腾的热气，在自己旁边不远处坐下，背靠着同一棵粗壮的树干。
周潇齐没说话，也没看他，只是仰头看着树叶缝隙里透出的天空，胸膛因为刚才的运动微微起伏。
许疏月合上手中的书，也没有开口。
风吹过树梢，带来沙沙的声响，混合着远处球场的喧闹，反而更衬出这一小方天地的静谧。两人一左一右，共享着同一片树荫，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互不打扰，却又奇异地构成了一幅和谐的画面。
过了很久，直到下课铃声快要响起，周潇齐才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站起身。
“走了。”他说，语气自然得像只是通知一声。
许疏月看着他跑回球场的背影，阳光在他汗湿的背脊上勾勒出亮眼的轮廓。他低头，重新翻开膝盖上的书，却发现某一页的角落，不知何时被自己无意识地折起了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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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放学，天空又阴沉下来，酝酿着一场雨。学生们匆匆离开教室。
许疏月收拾好东西，刚走出教学楼，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他没带伞，只好退回到屋檐下，看着瞬间密集的雨幕，微微蹙眉。
没过一会儿，身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周潇齐撑开了他那把标志性的黑色长伞，站到他旁边。
“又没带伞？”周潇齐问，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许疏月没说话。
周潇齐也没指望他回答，很自然地将伞往他那边倾斜了过去：“走吧，老规矩，送你到门口。”
两人再次并肩走入雨幕中。这一次，沉默不再显得那么难熬。雨水敲击伞面的声音成了唯一的背景乐。
走到校门口，雨势未减。许疏月像上次一样，低声道谢，准备步入雨中。
“喂。”周潇齐忽然叫住他。
许疏月回头。
周潇齐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一把折叠伞，塞到他手里。伞是新的，深蓝色的，样式简单。
“备用伞。”周潇齐移开目光，看着街上来往的车流，声音有点含糊，“总淋雨不好。”
说完，他不等许疏月反应，举着自己的黑伞，大步走进了雨里，背影很快模糊在氤氲的水汽中。
许疏月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里这把带着塑料包装气味的新伞。冰凉的伞柄握在掌心，却似乎传递过来一丝微弱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
他抬起头，望着周潇齐消失的方向，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他脚边溅开细小的水花。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浅色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极其缓慢地，融化了一角。
那把深蓝色的折叠伞，安静地躺在许疏月书包的侧袋里，像一枚沉静的深海信物。他没有再用过，也没有归还。周潇齐也从未问起，仿佛那真的只是一把无足轻重的“备用伞”。
然而，某种坚冰融化的声音，只有他们自己能听见。
课间的教室里，当周潇齐将一瓶冰镇矿泉水放在许疏月桌上时，许疏月没有再拒绝。他会在几分钟后，默不作声地将一瓶同样牌子的、却是常温的水，放到周潇齐乱糟糟堆着漫画和卷子的桌角。
周潇齐拧开瓶盖，灌下一大口，冰水滑过喉咙，他却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是温的。
午后空无一人的天台，再次出现了两人的身影。许疏月靠着阴影里的栏杆看书，周潇齐则大大咧咧地坐在不远处被太阳晒得微热的水泥地上，戴着耳机打游戏，或者干脆枕着胳膊补觉。
他们依旧不常交谈，但空气不再紧绷。有时周潇齐游戏打得投入，会低低地爆一句粗口；有时许疏月看到某处，会极轻地翻动书页。这些细微的声响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令人安心的背景音。
一次，周潇齐训练时肩膀拉伤，校医叮嘱需要热敷。第二天，他龇牙咧嘴地活动着酸痛的胳膊走进教室，发现自己的椅子上放着一个干净的、印着简单几何图案的布垫，里面似乎填充了什么，摸上去带着恰到好处的温热。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斜前方。许疏月正低头写着什么，侧脸平静，仿佛与他无关。
周潇齐坐下，将那温热的垫子小心地垫在酸胀的肩胛骨下，一股舒缓的热流缓缓渗透。他闭上眼，感受着那温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填满了。
他开始和许疏月分享一些琐碎的事。训练时教练如何咆哮，食堂新出的菜品多么难以下咽，路上看到一只胖得走不动的橘猫……他说得随意，许疏月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会在他说到某个无聊的笑话时，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一下。
那弧度很小，转瞬即逝，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周潇齐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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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似乎快要过去了，天空变得高远，阳光有了重量。
一个周六的下午，周潇齐训练结束得早，骑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悠。等他反应过来时，车头已经拐进了学校后街那片熟悉的旧居民区。
他在那栋筒子楼对面的小公园停下，坐在老位置上。心里有些忐忑，像是无意中闯入了某个不该踏足的禁区。
没过多久，许疏月从楼洞里走了出来。他今天没有背帆布包，只是空着手，像是随意下来走走。他一眼就看到了公园长椅上的周潇齐，脚步顿住。
周潇齐有些尴尬地站起身，抓了抓头发，想找个合理的解释。
许疏月却只是静静看了他几秒，然后走了过来，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下。
“训练结束了？”他问，声音很平常。
“……嗯。”周潇齐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两人并排坐着，看着街对面那栋灰扑扑的楼房，一时无言。空气中漂浮着老旧社区特有的、生活气息浓郁的味道。
“他……”周潇齐犹豫着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不在家？”
“出去喝酒了。”许疏月回答，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周潇齐沉默了。他看着许疏月被阳光照得几乎透明的耳廓，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任何安慰的话语，在此刻显得苍白又虚伪。
“要不要……”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提议道，“去个地方？”
许疏月转过头看他，浅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询问。
周潇齐没有解释，只是站起身，推起了自己的自行车：“不远，走路十分钟。”
许疏月看着他，没有动。
周潇齐回过头，眼神干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相信我。”
许疏月垂下眼帘，几秒后，他站起身，跟了上去。
周潇齐推着车，许疏月走在他旁边，两人保持着半步的距离，穿过纵横交错的小巷。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周潇齐带他去的地方，是城市边缘一条几乎被遗忘的旧河道。河水不算清澈，但岸边杂草丛生，长着几棵歪脖子柳树，显得格外安静。对岸是废弃的工厂，红砖墙爬满了绿色的藤蔓。
“我小时候常来这里。”周潇齐把车支在一边，找了个干净的土坡坐下，“心烦的时候就过来，对着河喊几声，或者扔几块石头。”
许疏月在他身旁坐下，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微风拂动他额前的碎发。
“这里很好。”他轻声说。
很安静。后面这三个字他没有说出口，但周潇齐听懂了。
他们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夕阳将天空和河面一点点染成温暖的橘红色。远处传来城市的微弱噪音，像遥远的潮汐。
当最后一抹余晖即将沉入地平线时，天边出现了一道淡淡的彩虹。颜色很浅，像用水彩轻轻抹上去的。
周潇齐指着那道虹，碰了碰许疏月的手臂：“看。”
许疏月抬起头，望向那片被夕阳和虹彩点缀的天空。光线落在他浅淡的瞳仁里，像是点燃了两簇微小的、温暖的火焰。
周潇齐看着他的侧脸，看着那火焰在他眼中跳跃，心里忽然变得无比柔软和平静。他觉得，自己好像终于触摸到了那片月光，并且，成功地在那片清冷的光辉里，留下了一点点属于自己的温度。
“许疏月。”他忽然叫他的名字，声音在傍晚的风里显得格外清晰。
许疏月转过头，看向他。
周潇齐咧嘴笑了起来，露出标志性的虎牙，眼神明亮得像落满了星光：“以后要是心烦，或者……那个人又来找你麻烦，你就来这里。或者，来找我。”
他的话语直接，甚至有些笨拙，却带着毫无保留的赤诚。
许疏月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那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的笑容。许久，他微微点了点头，极轻地应了一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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