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许疏月周身那层无形的壁垒似乎加厚了。他不再去天台,刻意避开所有可能与周潇齐单独相处的机会。即使在走廊迎面遇上,他也只是垂着眼,像一阵无声的风,快速掠过。
周潇齐递过来的矿泉水,他摇头拒绝;放在桌上的笔记,他原封不动地推回。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比初遇时更甚。
周潇齐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烧得他坐立难安。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帮忙是错,靠近是错,难道连存在本身都成了错误?训练时,他把泳池的水花拍得震天响,教练骂他吃错了药。他闷着头,一圈接一圈地游,直到肺叶灼痛,肌肉酸软,才精疲力尽地趴在水线上,望着天花板急促喘息。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像是救赎。学生们如同归巢的雀鸟,欢快地涌出教室。周潇齐磨蹭着收拾书包,眼角余光瞥见许疏月已经背好书包,安静地走出了后门。
鬼使神差地,周潇齐抓起书包,悄悄跟了上去。他倒要看看,这个浑身是谜的家伙,每天到底急着去什么地方。
他保持着一段距离,看着许疏月清瘦的背影穿过喧闹的校园林荫道,走出校门,然后拐进了学校后街那片老旧、拥挤的居民区。这里的楼房墙皮剥落,空气中飘散着饭菜和潮湿混合的气味。
许疏月在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筒子楼前停下脚步。楼洞口光线昏暗。就在他准备走进去时,一个高大的、浑身散发着酒气和戾气的中年男人,摇摇晃晃地从里面堵了出来。
“钱呢?这个月的生活费!”男人嗓门粗嘎,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伸手就抓住了许疏月纤细的手腕。
周潇齐的心脏猛地一缩,脚步瞬间定在原地,躲在街角的电线杆后。
许疏月被拽得一个趔趄,但他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表情,只是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面对一件麻烦却早已习惯的琐事。
“还没到时间。”他的声音平静得出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放屁!老子养你这么大,拿点钱怎么了?你妈那个没用的东西跑了,你就想学她?”男人唾沫横飞,手上的力道加重,许疏月的手腕立刻泛起红痕。
周潇齐的拳头骤然握紧,指节泛白。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几乎要立刻冲出去,把那个混蛋狠狠揍一顿。
然而,就在他迈出脚步的前一秒,他看到了许疏月的眼神。
那不是恐惧,不是哀求,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仿佛眼前这个暴怒的男人,不过是一场无聊闹剧里的丑角。
“房东下周一收租。”许疏月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他试图挣脱那只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肯屈从的韧劲,“交了租金,剩下的才能给你。”
“你他妈——”男人被他的态度激怒,另一只手扬了起来。
周潇齐呼吸一滞,身体已经做出了前冲的姿态。
“你打。”许疏月却忽然抬高了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浑浊的空气。他抬起下巴,那双浅淡的眸子直直地迎向男人浑浊的双眼,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却像两面镜子,映出对方的丑陋与不堪。“打伤了,我去不了学校,下个月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那只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男人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凶狠地瞪着许疏月,像是在权衡利弊。周围有零星的住户探头张望,指指点点。
最终,男人悻悻地放下了手,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用力甩开许疏月的手腕,摇摇晃晃地走了。
许疏月站在原地,低头揉了揉发红的手腕。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将他孤单的影子拉得很长。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默默走进了那栋昏暗的筒子楼。
周潇齐一直靠在冰冷的电线杆后,直到许疏月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楼洞里,他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留下了几个深深的指甲印。
他没有想到,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背后,藏着的是这样的生活。那些被他误读的冷淡、疏离,此刻都有了答案。那不是清高,而是一个人在惊涛骇浪中,为自己构筑的、唯一的防御工事。
他心里那股无名火,早已被一种酸涩的、胀痛的情绪取代。他忽然明白了,许疏月推开他,不是因为讨厌,或许只是因为,他早已习惯了独自承受一切,不期待,也不相信来自外界的援手。
周潇齐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暗,路灯次第亮起。他抬头望了望那栋沉默的旧楼,某个窗户透出微弱的光,他不知道那是不是许疏月的家。
他转身离开,脚步不再像来时那样冲动和困惑,而是变得沉重,却又异常坚定。
第二天是周六,周潇齐没有睡懒觉,一大早就去了游泳馆。高强度训练结束后,他骑着车,又一次拐进了那条后街。他在那栋筒子楼对面的小公园长椅上坐下,目光落在那个黑洞洞的楼门口。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或许只是想确认一下那个人是否安好。
接近中午时,许疏月出来了。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色T恤,背着一个帆布包,看起来是要去什么地方。他的神色依旧平静,仿佛昨天那场冲突从未发生。
周潇齐看着他走远,没有上前打招呼。
他知道,有些伤口,不需要被看见。有些陪伴,或许沉默无声,才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