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黑色的伞，在细密的雨幕下撑开了一方小小的、干燥的世界。
许疏月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动作。雨丝斜斜地打在周潇齐另一侧的伞面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他抬起眼，看了看头顶的伞，又看向身旁这个高大的、浑身散发着热意的少年。
周潇齐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摸了摸鼻子，把伞又往他那边偏了偏：“愣着干嘛？雨要下大了。”
“……谢谢。” 最终，一个很轻的字眼从许疏月唇间逸出，几乎被雨声掩盖。他向前迈了一小步，走进了伞下的空间。
两人并肩走在被雨水洗刷得发亮的青石小路上。伞不算太大，为了都不被淋湿，他们不可避免地靠得很近。周潇齐能闻到对方身上极淡的、像是洗衣粉混合着纸张的味道，很干净，与他周围那些汗味十足的队友截然不同。
沉默在伞下蔓延，只有脚步声和雨声作伴。周潇齐觉得这安静有点难熬，他习惯了大嗓门和嬉笑，这种静谧让他浑身不自在。
“那个……我叫周潇齐。”他试图打破僵局，声音在雨里显得有些突兀，“潇洒的潇，整齐的齐。”
许疏月目视前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听见了。
周潇齐等了等，没等到下文，只好继续：“你是刚从外地转来的？”
“嗯。”
“哪儿来的？”
“……北边。” 回答依旧简短，带着明显的回避。
周潇齐识趣地没再追问。他瞥见许疏月放在身侧的手，指节纤细，肤色是那种不太见阳光的白。和他自己骨节分明、带着训练痕迹的手完全不同。
他把伞柄换到另一只手，状似无意地问：“你去哪儿？宿舍区？”
“校门口。”
“哦？” 周潇齐有些意外，“不住校？”
许疏月又不说话了，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周潇齐心里嘀咕，这人也太闷了，撬开嘴说句话比训练还难。但他没把不满表现出来，只是说：“那正好，我送你到门口。”
一路再无多话。到了校门口，雨势稍缓。许疏月侧身从伞下走出，再次低声道：“谢谢。”
周潇齐看着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带着点阳光穿透乌云的爽朗：“举手之劳。明天见，新同学。”
许疏月看着他明朗的笑容，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依旧是极细微的。他点了点头，转身汇入了校门外稀疏的人流中，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周潇齐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那身影了，才收回目光。他掂了掂手里的伞，觉得这雨好像也没那么烦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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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个晴天。湿气被阳光蒸腾，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周潇齐难得没有踩着铃声进教室。他坐下时，目光下意识地飘向斜前方。许疏月已经在了，依旧是那个端正的坐姿，正低头看着课本。
课间休息时，教室里瞬间热闹起来。几个男生聚在后排聊天，声音不小。
“听说没？就那新来的，许疏月，好像不住校，在外面租房子住。”
“一个人住？他家挺有钱？”
“谁知道呢。看他那样子，冷冰冰的，估计不好相处。”
周潇齐正低头翻着漫画书，闻言皱了皱眉。他没参与讨论，但那些话一字不落地飘进了耳朵里。
下午有体育课，内容是令人头疼的长跑测试。跑道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队伍里哀嚎一片。
许疏月站在队伍中段，他身形单薄，在周围一群跃跃欲试的男生中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测试开始，人群如同脱缰的野马冲了出去。周潇齐是体育特长生，这种测试对他而言轻松得很，很快便冲到了最前面。
跑过第二圈时，他超过了被落在后面的许疏月。他的呼吸已经有些急促，脸色苍白，但步伐还算稳定，只是速度很慢。
周潇齐从他身边跑过，带起一阵风。他能听到对方压抑的喘息声。
第三圈，情况急转直下。许疏月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脚步也变得虚浮。在一个弯道处，他的身体猛地一晃，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向前栽去，膝盖重重地磕在粗糙的跑道上。
周围响起几声低呼。
周潇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停下了脚步，想也没想就折返跑回去。体育老师也正往这边赶来。
“喂！你没事吧？” 周潇齐在他身边蹲下，眉头紧锁。
许疏月试图用手撑起身体，但膝盖上传来的尖锐疼痛让他吸了一口冷气。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嘴唇紧紧抿着，血色尽褪。
体育老师检查了一下：“破皮了，有点严重。得去医务室清理一下。” 老师看了看周围，“谁扶他去一下医务室？”
几个同学面面相觑，似乎有些犹豫。
“我去吧。” 周潇齐站起身，语气自然。他没等老师再安排，便弯下腰，一只手绕过许疏月的后背，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膝弯，稍一用力，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这个动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包括许疏月。他身体瞬间僵住，浅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下意识地用手抵住了周潇齐的胸膛。
“你……” 他开口，声音带着点因疼痛而起的气音。
“别乱动。” 周潇齐打断他，抱着他稳稳地朝医务室方向走去，无视了身后传来的各种目光和窃窃私语。他低头看了怀里的人一眼，嘟囔道：“看着没几两肉，还挺沉。”
许疏月立刻不动了，连抵着他胸膛的手都微微松了些力道。他偏过头，将脸侧向周潇齐的肩颈方向，似乎想避开那些探究的视线。周潇齐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温热气息拂过自己的脖颈皮肤，有点痒。
他的耳根，在周围同学惊讶的注视和阳光的照射下，不易察觉地慢慢红了。
去医务室的路并不远，但周潇齐走得很稳。怀里的身体很轻，带着轻微的颤抖，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别的。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看起来总是平静无波的转学生，其实也很脆弱。
医务室的消毒水味道浓重。校医清理伤口时，许疏月始终咬着下唇，一声不吭，只有放在身侧、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他的忍耐。
周潇齐靠在门框上看着，心里那点因为对方冷淡而产生的不快，彻底烟消云散了。他想起自己训练受伤时龇牙咧嘴的样子，对比眼前这人的沉默，忽然觉得他有点……了不起。
包扎完毕，校医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周潇齐走过去，朝他伸出手：“能走吗？扶着你？”
许疏月抬起头，看着伸到面前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又看了看周潇齐。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他浅色的瞳仁里折射出细碎的光点。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将自己的手轻轻搭了上去。
“谢谢。” 他声音很低，但这次，周潇齐听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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