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季,黏腻又漫长。空气里饱含水汽,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意。
许疏月安静地站在讲台旁。他身上那件白色校服T恤,肩头处被窗外飘进的雨丝洇湿了一小块。颜色变深,像一朵不经意间晕开的浅灰云朵。
他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覆下来,在脸颊投出淡淡的影子。班主任老陈的介绍言简意赅,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他什么也没说,走向教室后排那个唯一的空位。
脚步很轻,几乎听不见声音。即使全班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他身上,他的背脊依旧挺直。那神情并非骄傲,而是一种与周遭喧闹隔绝的平静,甚至带点疲惫的漠然。
这是两年里的第三次转学。对于新环境的审视,他早已习惯。
教室角落隐约散发着霉味。那是拖把没彻底拧干,混合着少年们汗水的气息。他坐下,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动作不紧不慢,指尖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而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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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操场边的体育馆却是另一番景象。
游泳池碧蓝的水面被有力地划开,荡起层层波纹。周潇齐从水中猛地探出头来,带起一片水花。他抹去脸上的水珠,胸膛起伏,大口呼吸着混合了氯气味道的空气。
日光灯下,他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小麦色光泽。肌肉线条流畅,充满了年轻的生命力。训练刚结束,队友们在旁边嬉笑打闹,互相撩水。
他只沉默地用手臂一撑池边,利落地坐了上来。水珠顺着湿漉漉的黑发,不断滴落,在干燥的地面上留下深色印记。
他有些烦躁地扒了扒头发。上午因为训练迟到,刚和班主任争执过。心里的那点不快,还没完全散去。抓起手边的毛巾,他胡乱地擦着头发和脸。
视线不经意地投向教学楼的方向。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密了,织成一道灰蒙蒙的帘子,将远处的景物模糊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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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课,周潇齐是从后门溜进去的。他猫着腰,动作熟练地闪到自己位于后排的座位。坐定后,他才发现斜前方多了一个陌生的背影。
那人很瘦,肩胛骨的形状隔着校服料子隐约可见。他坐得极正,像一株安静生长的植物。周围的窃窃私语、桌椅挪动,似乎都影响不到他分毫。
周潇齐挑了挑眉,觉得有点新鲜。他拿起笔,用笔帽那头轻轻捅了捅旁边的男生。
“新来的?”他压低了声音问。
旁边的男生凑过来,用气声回答:“嗯,叫许疏月。来了半天,没听他说超过三句话。”
许疏月。周潇齐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名字听起来,像夜晚的清辉,有点凉,又很干净。
他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那截白皙的后颈。对方似乎有所察觉,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终究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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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的铃声像一道赦令,教室里瞬间沸腾起来。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喧闹着向门口涌去。
周潇齐被几个哥们儿勾住肩膀,簇拥着往篮球场冲。雨刚停,他们想抓紧时间活动一下。
在楼梯拐角,奔跑中的周潇齐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新生。
许疏月独自一人站在那里。书包看起来有些空荡,他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一张纸条,神情专注,像是在辨认上面的信息。
西沉的日光恰好从楼梯间的窗户斜射进来,温柔地落在他身上。那光线将他与周围涌动的人潮清晰地分隔开,形成一道无形的界限。
那种强烈的孤寂感,让周潇齐的脚步下意识地慢了下来。
“齐哥!发什么呆呢?快走啊!”同伴在楼下大声催促。
周潇齐回过神,应了一声。脚步往下迈,却忍不住又回头望去。
许疏月已经收起了纸条,正安静地顺着人流向下走。那单薄的背影,眼看就要被人群吞没。
一种莫名的冲动,让周潇齐忽然转身,逆着人流,两三步又跨了回去。他走到许疏月身边,很自然地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新来的?”他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活力,“找不到宿舍还是食堂?”
许疏月显然被这突然的接触惊扰。他抬起头,周潇齐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他的正脸。
面孔很清俊,皮肤白皙。嘴唇的颜色很淡。最特别的是那双眼睛,颜色浅淡,像浸在清水里的琉璃。里面没有什么情绪,平静得仿佛秋日深潭。
他只是极快地看了周潇齐一眼,随后便移开目光。没有回答,他默不作声地绕开周潇齐,继续向下走去。
周潇齐的手还僵在半空。他愣在原地,有点难以置信。这么彻底的无视,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他撇了撇嘴,心里那点因好奇而升起的热乎劲儿,瞬间凉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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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教学楼门口,湿润的风迎面扑来。周潇齐刚要撑开伞,目光一扫,又看到了那个身影。
许疏月独自站在台阶上,望着外面又渐渐沥沥下起来的雨,微微蹙起了眉头。
周潇齐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把结实的长柄黑伞。他又抬眼看了看前方那个清瘦的、仿佛随时会被风雨带走的背影。
心里那点不爽利,莫名其妙就散了。
他啧了一声,最终还是几步追上前。手腕一抖,“唰”地一声,黑色的伞面在两人头顶撑开,隔绝了细密的雨丝。
“喂,你去哪儿?”他的声音带着点运动后的沙哑,还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别扭,“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顺路的话,捎你一段。”
许疏月闻声,再次转过头。
潮湿的雨气,混合着身边少年身上传来的、刚运动完的蓬勃热气,一同扑面而来。他看着周潇齐,那双浅淡的眸子里,终于掠过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惊讶的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