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糖

窗外的霓虹晃得人眼晕，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壁，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热。他又出现了，像无数个失眠的夜晚那样，鲜活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口叫我的名字。

记忆的潮水轰然漫过堤岸，将我拽回那个飘着甜香的情人节午后。阳光透过教室的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满是巧克力和水果糖的甜腻气息。他就站在我面前，校服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半截晒得微棕的胳膊。

他微微低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眼，却挡不住那双眼睛里的温柔——像浸了温水的星辰，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陈锦，情人节哎，”他半倚着课桌，语气带着点刻意的不耐烦，嘴角却扬着浅浅的笑意，“你看大家都有糖吃，我那兄弟一大早跑去买糖，烦死了，你说这有什么好买的？”

说着，他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挪到身前，掌心躺着一颗包装得精致的草莓味硬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你要不要尝一颗？”他的声音放轻了些，轻松的语调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如果想吃的话，我送你。”

我望着他眼底那抹执拗的认真，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既期待又忐忑，生怕我的一句话就会打碎这份小心翼翼。那时的风都是甜的，甜到让我以为，这样的目光，会落在我身上一辈子。

我指尖猛地攥紧了校服裙摆，布料的褶皱硌着掌心，像藏不住的心跳。前排女生正凑在一起交换糖果，包装袋的窸窣声混着清脆的笑闹，却衬得我和他之间的空气格外安静。

他还维持着递糖的姿势，手腕微微绷紧，指腹因为用力而泛出浅白，那颗草莓糖在阳光下明明灭灭，像他眼底跳动的光。我抬头时，恰好撞进他来不及掩饰的紧张——耳尖泛着淡淡的红，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刚才那点假装的不耐烦早没了踪影。

“要、要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点发颤的甜，伸手去接那颗糖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掌心，烫得像揣了颗小太阳。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像被春风吹开的花：“就知道你会要。”

我微微抬眸，目光落在览青身上，一时间竟有些失神。他的眼神直直地注视着我，明亮而专注，仿佛这世间纵有千千万万的人，他的眼中却只容得下我一人。这样的目光让我心头一暖，心里升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欢喜。

他并不算出众，既非那种阳光帅气、热爱运动的类型，也没有让人一见倾心的外貌，可他给我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他就像一抹特别的存在，在我的小世界里独树一帜，甚至可以用“可爱”来形容。

思绪渐渐拉回现实，我忍不住弯起嘴角，开口问道：“为什么要给我糖？”话音刚落，我便捕捉到了他耳尖的一抹红意，如同傍晚天边被夕阳晕染开的云霞，连带着脖颈也泛起淡淡的粉色。他手指微微晃动，指尖蹭过校服衣角，像是在掩饰内心的波动，语气却故作平静：“啊，我不过是看别人都在分糖，随口问问罢了。你要是想要的话，下午我可以给你一颗，怎么样？”

我原本只是想逗逗他，然而听着他略显慌乱的回应，心底却像是被羽毛轻轻拨动了一下，酥酥麻麻的。接着，心跳忽然失控般加速，脸颊不由得微微发烫。我低声应了一句，“好啊。”顿了顿，又扬起眉梢，带着几分调皮和试探追问道：“不过，一颗糖是不是太少了？好事成双嘛，对不对？你还愿意多给一颗吗？”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嘴角噙着浅浅的笑。阳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尽管心中早已笃定他的答案，但我仍想听他亲口说出来，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字，也能让我满心欢喜，甜到骨子里。

“好、好事成双？”他猛地睁大了眼睛，像被戳中了心事的小兽，耳尖的红瞬间蔓延到脸颊，连带着鼻尖都泛起淡淡的粉。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糖，糖纸的褶皱硌着掌心，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慌乱地移开视线，盯着地面上的光斑，喉结滚了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当、当然可以啊……两颗就两颗。”

话音刚落，他又像是怕我反悔似的，立刻补充道：“下午放学，我在香樟树下等你，一定给你带两颗最甜的。”说这话时，他偷偷抬眼瞥了我一下，眼底藏着藏不住的雀跃，像揣了颗小太阳，连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扬，却又赶紧抿了抿，假装镇定地转过身，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背影都透着几分仓促的欢喜。

下午的阳光比正午柔和了些，香樟树叶筛下细碎的光影。他果然早就等在树下，双手背在身后，脚尖轻轻蹭着地面。见我走来，他立刻挺直了身子，从口袋里掏出两颗包装得整整齐齐的草莓糖，小心翼翼地递到我面前，指尖还带着点紧张的颤抖：“给、给你，我特意挑的，都是完整的，没有碎的。”阳光落在他带笑的眼底，那抹认真的模样，让我觉得这两颗糖，是全世界最珍贵的礼物。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并肩走在铺满梧桐叶的小路上，脚步声踩碎了傍晚的宁静。我拆开一颗糖放进嘴里，草莓的甜瞬间在舌尖化开，忍不住弯起了嘴角。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偷偷侧过头，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温柔，像是在欣赏什么稀世珍宝。

察觉到我在看他，他立刻慌乱地转回去，耳尖又泛起红，却忍不住用余光继续瞟我，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校服衣角。“好、好吃吗？”他声音轻轻的，带着点期待。我点点头，把另一颗糖递到他嘴边：“你也尝尝？”他愣了一下，随即张开嘴，牙齿轻轻碰到我的指尖，像羽毛划过，痒得我心跳漏了一拍。

回到家，我把糖纸小心翼翼地抚平，放进铅笔盒最底层的小格子里。那抹鲜艳的粉，像他耳尖的红，像我们之间悄悄发芽的心事，被我藏在时光的深处，以为会这样甜一辈子。

喉咙突然发紧，我抓起一颗糖塞进嘴里，草莓的甜混着莫名的涩，顺着喉咙往下滑。恍惚间又想起后来——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他把一整罐同款草莓糖塞进我手里，说“等我以后，给你买一辈子的糖”。可他走后，再也没有回来，那些没吃完的糖，最后都在时光里结了霜，像我们再也续不上的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