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喉岭的风像一把钝刀，刮过零的脸颊，带走沉眠谷残留的记忆晶屑。索道终点的平台锈迹斑斑，下方是翻腾的灰色雾海，偶尔有改装飞梭拖着尾焰掠过，像迷失方向的流星。零的手心还残留着引导克隆体共振时的灼热，脑海里回荡着他们蹒跚却坚定的脚步声——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责任”，比自身的安危更沉重，也更真实。

林素腕部的终端突然震动，淡绿色的光点闪烁三次，代表阿莱的信标应答已抵达。“他同意接收我们，但要求我们走‘暗渠航道’。”她调出导航图，一条贴着废弃输气管道网的隐蔽航线在屏幕上亮起，“暗渠能避开蜃楼正面的清道夫巡逻网，但航道狭窄，克隆体得分批转运。”

零点头，目光扫过身后二十余名克隆体。他们仍穿着统一的灰色束缚服，眼神里混杂着迷茫与好奇，像一群刚破壳的雏鸟，本能地跟随着林素与他的背影。最近的克隆体——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青年，正偷偷伸手触碰飘落的记忆晶屑，指尖刚一接触，晶屑便化作淡蓝的光点渗入他的皮肤，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发出一声无意识的低吟。

“别让他们接触残留的记忆粒子。”林素快步上前，用神经稳定器轻触青年的颈侧，蓝色微光闪过，青年眼中的异样才渐渐褪去。“晶屑里封存着未处理的情绪碎片，空白场域直接吸收可能导致认知紊乱。”

零的回响感知同步探查，果然“看见”那些晶屑在青年神经场中炸开细小的“情绪雷暴”——恐惧、喜悦、绝望的残影互相冲撞，若非林素及时干预，很可能撕裂他刚形成的自我锚点。他暗自心惊：唤醒只是剥离了忆库的“休眠指令”，要让这些空白者真正成为“人”，他们需要学习的远不止走路与说话。

暗渠航道的入口藏在一座废弃冶炼厂的下水口，格栅后是一条仅容一人弯腰通行的金属管道，内壁凝结着黑褐色的油垢，空气中弥漫着硫化氢与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林素让克隆体排成单列，由她与零交替殿后，用便携扫描仪确认每段管道的安全系数。

“记住，跟紧前一个人的呼吸节奏。”林素对克隆体们说，声音放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一步一步走，不急。”

零走在队伍中段，意外发现自己的回响感知在黑暗中变得异常敏锐——他能“听见”前方林素的心跳节拍，能“感知”身侧克隆体的体温与肌肉紧张度，甚至能通过管道壁传来的微弱震动，预判三米外拐角的结构稳定性。这种近乎“群体神经同步”的状态让他既陌生又安心，仿佛他们的命运在这一刻被无形的纽带系在一起。

三小时后，管道尽头豁然开朗。他们爬出下水口，眼前是蜃楼集居点熟悉的全景：歪斜的霓虹招牌在雾中闪烁，改装货柜堆叠成高低错落的楼宇，空气中飘着合成食物的甜腻与机油的腥气。但与上次来时不同，市场区的行人明显稀疏，几个戴红色臂章的守卫在路口来回巡视，目光警惕地扫过每个外来者。

“阿莱提升了警戒等级。”林素压低帽檐，“看来沉眠谷的动静已经传到这里。”

他们穿过两道伪装成杂货摊的信号屏蔽帘，进入阿莱的店铺。老信标师依旧坐在那台老式神经交互椅上，琥珀义眼在看到零身后的克隆体时，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挥手示意两人坐下，终端自动投射出一幅全球三维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的红点如疮疤般覆盖各大洲板块。

“沉眠谷的矩阵核心被毁，忆库在亚太区的意志锚定网损失了百分之十八的信号覆盖率。”阿莱的声音低沉，“但你们看这里——”他指尖轻点地图，北美与欧洲板块浮现出更密集的红点，“北美‘摇篮基地’与北欧‘静默档案馆’仍在全功率运行，它们的织梦矩阵已经进入‘最终迭代’的预备阶段。”

零的呼吸一滞。织梦矩阵不止一个，沉眠谷只是其中之一，忆库的触手早已伸向全球。

“更麻烦的是这个。”阿莱调出另一组数据流，屏幕上出现一群身着白色制服的实验员影像，为首的正是织梦者。“她是忆库‘全球意志统合计划’的副总设计师，代号‘白枢’。沉眠谷只是她用来验证‘载体001号’性能的试验场，真正的目标是用你们这批空白者，构建一个覆盖全人类的‘集体潜意识网络’。”

林素握紧拳头：“所以唤醒克隆体只是开始，我们必须阻止其他基地的矩阵启动。”

“没那么简单。”阿莱摇头，“每个基地都有独立的防御体系，且配备了‘织网者’精英单元。你们在沉眠谷能用的方法，在其他基地未必有效——尤其是摇篮基地，它建在海底火山带上，地质回响会干扰你们的神经场同步。”

零的脑中闪过克隆体们共振时的画面，那种将个体空白场域凝聚成集体力量的感觉，或许正是应对全球网络的关键。“如果我们联合更多反抗者呢？”他问，“比如掘墓人，或者其他游离在忆库控制外的记忆猎人？”

阿莱的义眼闪了闪：“这正是我要说的。我通过暗网联系了三个独立抵抗组织：南美的‘焚忆者’，擅长用高频记忆脉冲摧毁数据节点；非洲的‘回响部落’，能通过自然环境回响进行隐蔽通讯；还有你们认识的掘墓人，他们掌握着忆库早期实验的加密档案。但……”他顿了顿，“他们互不信任，需要一个‘信标’来凝聚共识。”

零与林素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想到那个词。

“我们？”林素问。

“你们。”阿莱点头，“尤其是你，零。你的‘空白’场域是唯一能兼容不同神经频率的‘通用接口’，理论上可以充当跨组织回响同步的‘中枢’。但风险极大——如果忆库锁定你的频率，所有与你同步的组织都会暴露。”

零沉默片刻，想起沉眠谷里那些克隆体的眼神。他们因“空白”被制造，却因“选择”而新生。如今，这份“空白”可能成为更多人的希望，也可能成为集体靶心。

“我接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却坚定，“但不是我一个人。”他看向林素，又扫过身后的克隆体，“我们是‘回响者同盟’——林素的战术与情报，克隆体的场域潜力，加上阿莱的技术与抵抗组织的力量。”

林素嘴角微扬，伸出手：“同盟成立。”

阿莱的义眼映出三人交叠的手影，琥珀色的光芒中难得透出一丝暖意：“那么，第一步，我帮你们改装几台‘回响增幅器’，让克隆体能安全参与远距离同步。第二步……”他指向地图上的摇篮基地，“我们需要一份它的内部结构图，掘墓人或许有线索。”

就在这时，店铺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掘墓人慌张地撞开门：“白枢的人袭击了我们在锈港的分站！他们拿到了部分克隆体基因图谱，正朝蜃楼赶来！”

全息地图上，一个新的红点从锈港方向急速向蜃楼移动，轨迹直指他们的位置。

林素猛地起身，神经场瞬间绷紧：“他们找到我们了。”

零的回响感知捕捉到远处的杀意——冰冷、精准，像一把即将落下的铡刀。他看向身边的克隆体，看向林素与阿莱，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回响者同盟的第一次战役，将在蜃楼的迷雾中打响。而他们的对手，是全球最顶尖的记忆控制帝国。

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孤身逃亡的猎物。

他们是握有“空白”火种的点燃者，是要在忆库的黑暗版图上，烧出一道光的裂缝。

蜃楼的盟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