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水从头顶的格栅缝隙滴落,在黑暗中发出单调而冷酷的“嗒、嗒”声,像某种未知生物的呼吸。零的肺里还残留着铁锈与腐殖质的呛人味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隐隐的灼痛。林素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牵引着他在一片漆黑中向前摸索。
他们正身处断桥码头的海底排污主管道,直径约三米,内壁覆满滑腻的青苔与凝固的油垢。应急灯早在突袭时被掘墓人切断,唯一的照明来自林素腕部终端投出的微弱蓝光,只能照亮脚下不足一米的范围。身后,爆炸的余波与清道夫的呼喝被厚重的管壁层层削弱,化作模糊的轰鸣,但那股被猎杀的压迫感却像潮水般步步紧逼。
“抓紧!”林素的声音在空旷的管道里激起轻微的回音。前方出现一个岔路口,左侧的管道明显更宽敞,隐约有气流涌动;右侧则狭窄倾斜,不知通向何方。她毫不犹豫地拐向左边,“主排污道连通废弃航运隧道的通风井,虽然远,但能甩开他们的地面封锁。”
零默默跟上,脑中仍在回放织梦者影像里的那句话——“空白者并非完美容器,他们会回响,会反噬。”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曾触发过据点的哨戒炮暴走,也曾让忆市的神经交互终端过载。他的“空白”不是缺陷,而是一块未被驯服的原初之地,能引动那些被封存的力量。
突然,林素停下脚步,抬手示意噤声。蓝光映出她凝重的侧脸,她侧耳倾听——前方不远处,传来规律的金属靴踏水声,以及呼吸面罩过滤空气的嘶嘶轻响。清道夫的突击小队,竟抢先一步堵在了主道上。
“该死,他们用了热成像。”林素低咒一声,迅速将终端切换至静默模式,蓝光熄灭。绝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两人,零只能凭借林素手掌传来的温度和方向感,勉强维持平衡。
“分散走,引开他们。”林素在他掌心快速划出一个符号——这是他们约定的紧急预案,“我去左侧通风口,你往右,别回头。”
“不行!”零下意识握紧她的手,“他们人多,你会——”
“听话!”林素打断他,语气罕见地带上一丝严厉,“你的‘回响’还没被完全掌控,硬拼只会暴露更多。记住,我们的目标是活下去,把情报带出去。”
话音未落,她已松开手,身形如影子般滑入左侧的黑暗。几乎是同一时刻,前方传来清道夫士兵的厉喝:“发现热源!两点钟方向!”紧接着,数道强光手电的光柱刺破黑暗,交叉扫射而来。
零咬牙向右冲去,脚下的污水溅起冰冷的水花。右侧管道狭窄陡峭,他不得不手脚并用攀爬,尖锐的锈片划破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身后的脚步声与呼喝声被管道的弯道阻隔,渐渐模糊,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喘息。
爬过约莫五十米,管道突然向下倾斜,尽头是一扇半掩的检修闸门,外面隐约透进微光。零推开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段废弃的航运隧道。隧道穹顶垂落的电缆像死去的藤蔓,轨道枕木间的积水映出顶部破裂的荧光灯管,投下惨绿的光斑。这里比管道开阔许多,但也更易暴露。
他贴着隧道壁喘息,试图平复紊乱的心跳。就在这时,脑海深处突然泛起一阵熟悉的灼热——不是来自外界的危险,而是源于隧道本身。他“看见”了:二十年前的回声区实验室里,一个与他面容相似的少年被固定在座椅上,机械臂刺入他的太阳穴,无数光怪陆离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他的意识;他“听见”了少年的无声呐喊,感受到那份被强行撕裂灵魂的剧痛;他甚至“触摸”到实验员手套上冰冷的金属触感,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与绝望混合的气息……
这些并非当下的真实,而是隧道墙壁内封存的一段残留回响——某个同样经历过Echo实验的失败品,其痛苦的记忆被建筑的材质吸附,成了此地挥之不去的“幽灵”。
零的身体晃了晃,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动地“接收”这些回响,就像收音机调错了频率,被迫收听他人的悲剧。但这一次,他没有退缩。织梦者的话在他耳边回响:“空白者会回响,会反噬。” 反噬,或许不是被动承受,而是主动驾驭?
他闭上眼,不再抗拒那股灼热,反而尝试将意识沉入其中,像握住一根滚烫的绳索。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开始在他脑海中重组,不再是单纯的痛苦影像,而是呈现出某种规律性的“频率”。他仿佛成了一个调谐器,能分辨出哪些是实验仪器的运作声,哪些是少年的心跳,哪些是被剥离的情感在虚空中碰撞的回音。
“找到你了!”
一声暴喝在隧道另一端炸响,两名清道夫士兵从拐角现身,枪口的激光瞄准点瞬间锁定零的胸膛。零猛地睁眼,瞳孔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他调动起刚刚捕捉到的“频率”,将那段实验记忆中的恐惧峰值与机械臂启动的共振波叠加,通过自己的神经场向外释放。
这不是物理攻击,而是一种作用于电子设备与生物神经的精神脉冲。
两名清道夫的动作骤然僵住,面罩下的眼睛瞪大,脸上浮现出极度痛苦的表情。他们手中的突击步枪发出一连串失控的“咔哒”声,激光瞄准器疯狂闪烁,最终因过热而熄灭。更诡异的是,他们佩戴的单兵通讯器里,突然传出尖锐刺耳的白噪音,夹杂着模糊的人声指令,显然是回响干扰了设备的信号处理。
趁此机会,零箭步冲上前,夺过一名士兵掉落的电击棍。他没有恋战,转身冲向隧道更深处的黑暗——他知道,这种能力消耗巨大,且不可频繁使用,必须速战速决。
身后传来士兵挣扎的怒吼与同伴的呼叫支援声,但零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他沿着轨道向隧道尽头跑去,那里隐约可见一个向上的竖井,井口透出锈港夜晚特有的、混杂着霓虹与雾气的微光。
当他终于爬出竖井,重新站在锈港潮湿的地面上时,晚风吹散了脑中的灼热余烬。他回头望去,隧道入口处已被赶来的清道夫包围,探照灯的光柱在废墟间来回扫射,却暂时找不到他的踪迹。
林素从一处废弃的集装箱后走出,她的作战服沾满污渍,手臂有一道浅浅的血痕,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你用了回响?”她走到零面前,声音里带着一丝震惊与欣慰。
零喘着气,点了点头:“只是……碰巧触发了隧道里的一段残留记忆。我不知道怎么做到的,但它干扰了他们。”
林素看着他,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按在他的肩上。这一次,她的手掌没有了之前的紧绷,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托付:“这不是碰巧,零。你在学习如何使用它。记住这种感觉——不是被回响吞噬,而是让它成为你的武器。”
远处的警笛声与无人机的嗡鸣再次逼近,新的追捕即将开始。但零望着林素在夜色中依然明亮的眼睛,心中那片曾被视作诅咒的“空白”,第一次生出了一丝名为“掌控”的勇气。
他们再次汇入锈港的人流,像两滴水融入浑浊的河。而这场围绕记忆与意志的战争,才刚刚拉开真正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