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锈港像一头尚未完全醒来的巨兽，街角的霓虹依旧闪烁，空气中混杂着煎炸食品的香气与机油的腥味。零跟着林素穿行在人流中，两人的脚步刻意错开，视线却不时交汇——这是林素在安全屋外临时教他的“非语言联络法”：肩膀微倾表示警戒，右手轻敲大腿外侧意味着改变路线。

昨夜的真相像一块沉甸甸的铁锚，拖在他们身后。零的脑海里仍残留着实验场的炽白光影，以及那个与林素父亲重合的背影。他知道自己不再只是一个被动的“空白者”，而是一把可能撬动整个忆库秘密的钥匙。可这把钥匙同时也暴露了他们的位置——清道夫的监控器，已经盯上了他们。

“我们得换个落脚点。”林素压低声音，扫过街角一面伪装成全息广告的镜面屏。那上面正播放着一款营养膏的广告，但在零的余光里，镜面反射出远处屋顶的一抹不自然的反光——一个微型无人机悬停在那里，镜头正对着他们。

“被跟了。”零低声说。

林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意料之中。缝纫师说过，我们的谈话会被监听，只是没想到清道夫动作这么快。”她拉着他拐进一条狭窄的巷道，两侧的铁皮墙壁上贴满了褪色的招贴画与非法数据交易的二维码。

“听着，零。”她在拐角处停下，双手按住他的肩，“从现在起，你只需要做一件事——相信我的判断，不要擅自行动。清道夫的手段不只是追踪，他们会用心理压迫和假情报逼我们犯错。”

零点头，手心却渗出了细汗。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敌人不是零散的帮派或哨戒炮，而是一个庞大、精密且冷酷的组织。

林素从腰侧的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干扰器，按下开关。巷道里的公共监控与无人机的信号立刻出现短暂的雪花噪点。“只能争取几分钟。”她说完，带着零钻进一道隐蔽的检修梯，直奔楼顶。

楼顶的风很烈，吹散了零额前的碎发，也让他看清了锈港的全貌——无数管道与天线像血管和神经一样攀附在建筑之间，远处的天空被几艘大型运输舰的尾焰染成诡异的橘红。一架漆黑的隐形无人机正从另一栋楼的阴影中升起，向他们逼近。

“是‘幽影Ⅲ型’，专用于近距离锁定神经信号源。”林素眯起眼，“看来他们已经确认你能触发回响，定位优先级提高了。”

零感到后颈一阵轻微的刺痛，那是植入式神经接口眼镜在报警——对方的扫描波束正试图穿透干扰，捕捉他的脑波特征。他下意识摸了摸眼镜框，林素却伸手阻止：“别关它，关了就等于告诉对方你在躲。我们反向利用它。”

她迅速在自己的终端上调出一组参数，将干扰器的频率微调，使之与眼镜的接收模块形成共振。下一秒，无人机的扫描波束被误导，锁定了远处一只飞过的机械鸽。

“漂亮。”零忍不住低声赞叹。

“这只是权宜之计。”林素拽着他跳向隔壁楼的屋顶，“我们得尽快离开锈港核心区，去‘断桥码头’。织梦者的档案备份据说藏在那里的地下数据坟场。”

断桥码头是锈港与遗忘带的交界，常年被浓雾笼罩，官方与帮派的控制力都很弱，是三不管地带。但对清道夫来说，那里同样是埋伏的好地方。

两人一路潜行，避开主干道的巡逻队与帮派火并现场，终于在黄昏时分抵达断桥码头的外围。码头的景象与锈港的癫狂截然不同——锈蚀的吊臂像枯骨般伸向灰暗的海面，空气中弥漫着咸腥与腐木的味道。几艘破旧的浮动平台随浪摇晃，上面隐约可见人影晃动，却没人理会新来的陌生人。

林素带着零走向一座半沉入水中的仓库，外墙爬满藤壶与锈迹。她在一块松动的钢板上敲出暗号，厚重的铁门缓缓开启，露出一条向下的阶梯。

仓库内部别有洞天——纵横交错的服务器机架浸泡在冷却液里，线缆像纠缠的水草，一些技术人员正埋头于残缺的硬盘阵列间，他们的义眼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光。这里是“数据坟场”，由一群被称为“掘墓人”的自由黑客经营，专门保存被各大机构销毁的机密数据。

“织梦者的档案，我们有部分索引。”一个戴着单目镜的中年男人迎上来，他是这里的负责人“老K”。“但不全，而且被多重加密。要解开，需要原始密钥或者足够的算力暴力破解。”

林素将一枚存储芯片插入终端，屏幕上立刻跳出一连串加密文件目录，其中一份标注着【Project Echo / Designer: Weaver】。

“这就是织梦者的项目代号。”她点开文件，弹出一段简短的影像日志——一个戴着呼吸面罩的男人坐在实验台前，背景正是回声区的白色大厅。

“我是织梦者。”男人的声音经过滤波处理，听不出年龄与情绪，“项目Echo已进入最终阶段。我们成功分离并储存了‘情感原型’，下一步是将它们植入空白载体，实现跨个体的记忆移植。但……我们低估了载体的不可控性。空白者并非完美容器，他们会回响，会反噬。”

影像中的织梦者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镜头，落在未来的观看者身上：“如果有人看到这段记录，说明计划已经暴露。记住，清道夫不是为了掩盖失败，他们是为了掩盖成功。Echo的真正用途，不是治疗，不是娱乐……是重塑人类意志。一旦完成，个体将不再拥有独立的思想，只会成为集体记忆流的节点。”

影像戛然而止，屏幕陷入黑暗。

零怔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原来，所谓的记忆采集与控制，终极目标是消灭人的自我，把所有人变成可被编程的记忆节点。而自己，这个空白者，或许正是第一批试验品中唯一逃过重置的“异常变量”。

“清道夫怕的就是这个。”老K摘下目镜，神情凝重，“如果他们完成了意志重塑，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反抗者，甚至连‘回忆’本身都会被改写。”

林素关闭终端，转向零：“现在你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了。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们计划的否定。”

就在这时，仓库的警报突然响起，红色的警示灯旋转起来。通讯频道里传来掘墓人惊慌的喊叫：“他们来了！清道夫的突击艇突破了雾障！”

林素迅速拔出一枚烟雾弹抛向入口，浓烟瞬间遮蔽视野。她拉着零冲向另一条备用通道：“我们从海底排污管走，能直通废弃的航运隧道！”

零在奔跑中被灌了一口夹杂铁锈味的污水，肺部像被灼烧。但他没有停下，因为背后传来的爆炸声与自动武器的点射声提醒他——这已不是调查与追踪，而是生死突围。

在他们消失在黑暗的排水口那一刻，一艘漆黑的突击艇稳稳降落在仓库门前，舱门打开，身着黑色作战服的清道夫士兵鱼贯而入，面罩下的双眼毫无温度。

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回收或销毁一切与Echo相关的数据与人员。

而猎物，已经再次逃脱。

红线的追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