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的惨叫像一把钝刀,在狭小里屋的空气里来回切割。
他的身体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剧烈抽搐,瞳孔涣散,冷汗浸透了刚换上的灰色工装。林素第一时间冲上去,将他从地上扶起,手指搭在他的颈动脉上——心跳急促而不稳,但仍在搏动。缝纫师则面沉如水,缓缓关掉了神经交互的终端,空气中只剩下设备冷却的微弱嗡鸣。
“他没事,只是过载了。”老人沙哑地说,“‘回响’的强度远超预期。对一个空白者来说,第一次直面原生记忆场,就像把没打过疫苗的人直接扔进瘟疫区。”
林素的眉头拧成一个结。她知道缝纫师说得没错,但她更在意另一个细节——零在幻象里看到的那个模糊身影,与父亲旧照片中的侧影重合。这意味着,二十年前那场实验的背后,不仅有忆库高层,还可能牵扯到她自己的家族旧案。
她脱下外套,将零轻轻平放在地铺上,用湿布擦拭他额头的冷汗。“他的意识屏障太干净,反而像一块无保护的屏幕,任何强光都会灼伤它。”
缝纫师递过来一支注射器,里面是淡蓝色的液体。“镇静剂加神经修复剂,能让他睡过去,把冲击缓冲掉。但要彻底消化这些信息,他需要时间和引导。”
林素接过针剂,缓缓注入零的静脉。他的身体渐渐松弛,呼吸变得平稳而深沉。
“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缝纫师环顾四周,像是在检查是否有监听设备,“‘清道夫’的触角比我们想的更密。零的出现,已经触发了他们的警报阈值。锈港很快会不安全。”
“我知道。”林素收好装备,目光落在零苍白的脸上,“但我不会丢下他。至少,在他能自己站稳之前。”
缝纫师盯着她看了几秒,最终叹了口气:“你还是和你父亲一样固执。也好,这孩子或许真是破局的关键。记住,不要让他单独接触任何忆库系的设备,他的‘空白’会让那些系统发疯。”
离开“记忆当铺”时,锈港的天空依旧混沌,霓虹与废气交织成一幅病态的画卷。林素没有直接回“渡鸦巢”,而是绕了几个街区,确认没有被跟踪。她的步伐依旧果断,但指尖却不自觉收紧——零脑中的幻象,像一枚楔子,钉进了她原本坚冰般的心防。
回到安全屋,林素将零安置在床上,守了他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零醒来时,头痛已经消退大半,但那种灼烧般的记忆残影仍像薄雾一样盘踞在意识边缘。他睁开眼,看到林素坐在桌边,正用一台小型解码器检视从缝纫师那里拷贝来的数据。
“你醒了。”林素抬头,语气比平时柔和了些,“感觉怎么样?”
零试着回忆昨天发生的事,却只能抓住一些碎片:炽白的灯光、金属的冰冷、人们的哀鸣,还有一个模糊的背影。“我……看到了一些画面。”他低声说,“很可怕。”
“那是二十年前‘回声区’实验的一部分。”林素放下解码器,走到他面前,“忆库公司为了制造完美的记忆控制技术,用活人做采集,剥离他们的痛苦、恐惧、希望……然后把它们变成可交易的数据。你看到的,是当时的实景。”
零的指尖微微颤抖:“那个背影……我在哪里见过。”
林素的眼神一黯,没有否认:“是我父亲。他当时是忆库的工程师,也是实验的参与者之一。后来……他和我家人一起被‘清道夫’抹除,对外宣称是事故。”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零的心湖。他这才明白,林素的动机不仅是复仇,还有一层家族血案的真相追寻。而自己,这个连过去都不存在的“空白者”,竟无意间触碰到了她最深的一道伤口。
“所以……我的‘回响’,是因为我和那场实验有关?”零问。
“很可能。”林素点头,“缝纫师说,你的‘空白’不是天生的,而是被人为‘格式化’过的。你是那次实验的产物之一——一个用来承载并检测记忆场的‘纯净容器’。只是你活了下来,还失去了所有植入数据。”
这个真相比零想象的更沉重。他不仅背负着他人的苦难,还可能是某个灭绝计划的残留物。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林素走到窗边,望向锈港混乱的街景:“我们去找更多的‘碎片’。缝纫师给了我们一个线索——当年实验的总设计师,代号‘织梦者’,在忆库公司内部仍有档案。如果我们能找到他的下落,或许能拼出完整的真相,也能知道你被‘格式化’的真正原因。”
“织梦者……”零咀嚼着这个名字,感觉它在舌尖泛起冰冷的质感。
林素转过身,目光坚定:“这条路会很危险。清道夫不会允许任何知情者活着。但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孤身一人。我们会一起查下去,直到把那些被删掉的东西,全部找回来。”
零看着她,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感受到了一种近似“归属”的温度。即便他的记忆是一片空白,但此刻并肩站立的这个人,正与他一同凝视着深渊。
而在锈港的某个阴暗角落,一台伪装成广告屏的监控器,正无声地记录下他们的对话。红光闪烁,将数据实时传输向一个未知的终端。
清道夫的猎犬,已经嗅到了猎物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