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港的夜色像一张浸了水的旧报纸，湿冷、厚重，把所有光亮都晕染成模糊的斑块。零与林素沿着废弃货运通道的边缘穿行，刻意贴着阴影走，避开主路的巡逻灯与帮派的暗哨。刚才在隧道里发动的“回响冲击”让零的精神仍有些飘忽，仿佛脑中悬着一层看不见的薄纱，偶尔会闪过实验台的金属光泽与少年无声的呐喊。

林素不时侧目观察他，见他步伐虽稳，但指尖仍轻微颤着，便放缓速度。“别急，先让神经场平复。”她从背包侧袋摸出一小管淡绿色的营养液递给他，“补充电解质和镇定成分，能缓解回响后的虚脱感。”

零接过，仰头饮尽。液体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像一股细流抚平脑内的躁动。他低声道谢，第一次在这种危机间隙，体会到彼此支撑的真实温度。

“我们得离开锈港。”林素收起空管，目光投向远处雾霭中若隐若现的港口吊臂，“清道夫既然敢动用突击艇，说明他们对织梦者的档案极其敏感。断桥码头已经不安全，掘墓人那边也会受到牵连。”

“那我们去哪？”

“遗忘带的外围——‘蜃楼集居点’。”林素在终端上调出一张粗略的地图，上面标记着一片灰色区域，“那里是流民、黑市技师和一些脱离机构控制的记忆猎人的聚集地。没有统一的管理，清道夫渗透成本高，短期相对安全。更重要的是，蜃楼有个老熟人——‘信标师’阿莱，他能帮我们解读织梦者档案里缺失的那段密钥逻辑。”

零盯着地图上那片被标注为“高信号干扰区”的位置，心里清楚，越是混乱的地方，信息越杂，危险也越难预判。但他没有异议。经历了隧道的生死一线，他已不再只是被动跟随，而是开始在林素的布局中寻找自己的位置。

两人改走水路，从一处破损的堤坝潜入锈蚀的旧运河。水面漂浮着油污与垃圾，零在泅渡时不小心吸入一口污水，呛得咳嗽不止。林素在前方用手势示意他放轻动作，一艘巡逻艇的探照灯正缓缓扫过河面。他们屏息潜伏在水下废弃的货箱后，直到光束移开才重新上浮。

进入遗忘带的边缘，雾气愈发浓重，能见度不足五米。空气中混杂着化学废料的刺鼻味与植物腐败的甜腥，脚下的土地松软而湿滑。这里的建筑多是东拼西凑的棚屋与改装货柜，霓虹招牌歪斜闪烁，广播里播放着不成调的合成音乐。行人大多遮着脸，步履匆匆，彼此间鲜少交谈，仿佛每个人都背负着不愿被窥见的秘密。

“跟紧我，别乱碰东西。”林素压低帽檐，将零护在身侧。她的手始终按在腰侧的短刃柄上，警惕着可能的偷袭或陷阱。

蜃楼集居点的核心是一座半沉的海上钻井平台，经多年改装成了多层迷宫式的居住与交易区。外围布满伪装成普通商铺的信号屏蔽器与黑市数据站，进入者需缴纳“信息过境费”——有时是实物，有时是记忆片段。

他们穿过一道由废旧船体焊接成的拱门，进入平台底层的市场区。各种语言的叫卖声、机械零件的敲击声与合成食物的滋滋声交织在一起，令人头晕目眩。林素径直走向市场最深处的一家小店，招牌上只有一串不断变换的荧光符号，店内光线昏暗，中央摆着一台老式神经交互椅。

店主是个瘦高的中年男人，披着拼接而成的防尘斗篷，左眼嵌着一颗琥珀色的义眼，在暗处泛着温润的光。他正低头调试一台满是接头的解析器，听到脚步声才缓缓抬头，目光在林素与零之间扫过，最后停在零的脸上。

“林素，你带来的这位……有点意思。”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长期接触神经信号的人特有的沙哑，“我能感觉到他的场很干净，却又裹着别人的回声。你是想让我帮他校准，还是直接读档案？”

“先读织梦者档案的密钥层。”林素将一枚加密芯片插入店铺的终端接口，“我们需要还原缺失的逻辑链，才能知道Echo项目的下一步部署点。”

阿莱接过芯片，将它接入解析器，义眼的色泽在数据流动中微微加深。“密钥部分被三重错位加密，还混入了动态噪声——典型的‘活锁’手法，只有原设计者或受信任的执行者才能解。”他顿了顿，看向零，“不过，如果你的回响能与密钥的频率产生共鸣，我们或许能绕过噪声层。”

零心头一紧。共鸣——意味着他要再一次主动进入回响状态，而且是面对高密度加密数据，风险远高于隧道里的残留记忆。

“我来引导。”林素站到他身侧，将自己的神经场与零的进行轻度同步，以此降低他单独承受的压力，“我们只取逻辑框架，不深入具体记忆，减少负荷。”

在阿莱的操作下，零坐上交互椅，戴上特制的感应头盔。冰凉的触感贴上头皮，解析器开始以极低功率向他输送密钥片段。起初只是杂乱的数字流与符号，但随着林素的同步，零渐渐捕捉到一种熟悉的节律——与隧道里实验记忆相似，但更加精密、克制，像某种密码化的心跳。

他的意识再次被拉入回响场，这次不再是被动接收，而是在林素的牵引下主动搜寻“频率节点”。每当密钥的噪声试图淹没信号，他便调动在隧道里获得的经验，将那段实验的共振波嵌入感知，像用钥匙抵住锁芯慢慢转动。

阿莱的义眼闪过一连串数据流，他低声惊叹：“不可思议……他在用自身场域逆向解码。林素，你把他教得很好。”

几分钟后，头盔自动脱落，零睁开眼，脑中残留着一串清晰的定位坐标与日期标记——那是Echo项目下一个测试区的部署信息，时间就在三天后，地点位于遗忘带深处的“沉眠谷”。

“沉眠谷……”林素迅速记下坐标，脸色沉了下去，“那里是旧时代的记忆封存库遗址，辐射与信号干扰极强，清道夫选在那动手，是想利用地形隔绝外部干预。”

阿莱收起解析器，目光复杂地看着零：“你的能力很特殊，但每次动用都会留下痕迹，就像在暗网里点亮一盏灯。清道夫会顺着回响的波动找过来，而且会比以前更快。”

话音刚落，店铺外的市场区突然响起一阵骚动，有人高喊“信号猎犬进区了！”——那是清道夫专用的广域神经追踪器，能捕捉回响场的残余波动。

林素立刻起身，将零推向店铺后方的紧急通道：“我们从地下运水管道走，蜃楼的下水道直通外环废矿道，能甩开他们。”

零跟着她冲入黑暗，耳边是店铺外越来越近的机械脚步声与通讯器的电流杂音。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盏在雾中明灭的荧光招牌，心中清楚：下一次，他们将不再只是逃避追踪，而是要主动踏入沉眠谷，直面Echo计划的真正核心。

而在他们身后，阿莱缓缓摘下义眼的保护罩，琥珀色的镜片深处，倒映着一行刚刚解析出的隐藏注释——

“载体编号001：空白者零，保留反噬样本，用于最终迭代。”

雾中的信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