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火葬场烧不掉我的名字
这里是市立殡仪馆的三号焚化间,空气里飘着一股子无论怎么洗都去不掉的油脂味。
江晚并没有急着签字。
她戴着那双医用橡胶手套,指尖顺着“死者”的下颌线一寸寸摸过去。
她是陆沉舟手把手教出来的,对人体骨骼的熟悉程度不亚于对自己的化妆包。
“家属授权书都在这儿,心源性猝死,走得急,没受罪。”老秦把夹着圆珠笔的文件夹递过去,手在裤腿上蹭了蹭,似乎有点局促。
江晚没接。她弯下腰,视线落在“苏念”那张惨白的脸上。
太像了。
哪怕她在实验室见过无数次数据模型,此刻也不得不感叹这具躯壳的完美。
但也就是因为太完美,反而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她的手指停在了死者左耳后。
那里有一颗红痣。
“不对。”江晚的眉头猛地拧成了死结,声音冷得像冰渣子,“这颗痣的位置,偏了一毫米。”
陆沉舟的数据库里,苏念耳后的痣距离耳根是1.2厘米,而眼前这个,目测至少1.3厘米。
如果是普通人,这点误差根本看不出来。但她是江晚。
“把灯调亮。”她直起腰,伸手去摸口袋里的便携式骨密度扫描仪,“另外通知陆医生,这具遗体有问题,先别……”
话音未落,刺耳的警报声炸雷般在空旷的大厅里响起。
江晚放在操作台上的手机屏幕疯狂闪烁,那是西厢主控系统的最高级别预警。
她一把抓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画面让她瞳孔骤缩——苏念的病房里空空如也,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发病疯子”,此刻只剩下一床凌乱的被褥。
“怎么回事?!”她对着电话那头吼道,声音甚至有些破音,“监控呢?备用电源呢?”
“陆总,系统被黑了!画面卡死在五分钟前!”电话那头是技术人员惊恐的喊叫。
就是现在。
趁着江晚转身咆哮的空档,一直佝偻着背的老秦眼中精光一闪,哪还有半点刚才的唯唯诺诺。
他猛地一脚踹开焚化炉的安全锁,双手推住担架车的扶手,用尽全力向前一送。
滑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干什么!”江晚猛地回头,伸手想去抓担架车的栏杆。
晚了。
那辆承载着“真相”的车已经滑入了预热好的炉膛。
就在那扇厚重的金属隔离门即将落下的最后半秒,老秦的手指极其隐蔽地掠过“遗体”垂落的手掌,将一张叠成指甲盖大小的纸片,硬生生塞进了那僵硬冰凉的掌心里。
那是苏念在那间不见天日的病房里,咬破指尖写下的三个血字:
我没死。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她的命,赢面是傅承枭余生的痛不欲生。
轰——!
隔离门重重砸下,炉膛内的烈火瞬间吞噬了那具替身,也吞噬了那张纸片。
“姑娘,走好。”老秦盯着炉门上的温度计数值疯狂飙升,低声呢喃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当年你妈也是这么走的……这把火烧干净了,你也就能活了。”
江晚脸色惨白地瘫坐在地上。
完了。
十分钟后,一辆黑色迈巴赫像失控的野兽,直接撞断了殡仪馆门口的升降杆,带着刺耳的刹车声横停在大厅门口。
傅承枭连车门都没关,跌跌撞撞地冲进大厅。
他浑身湿透,昂贵的西装满是泥水,那双向来阴鸷冷厉的眼睛里此刻只有无尽的惶恐。
“苏念!”
回应他的,只有三号炉上方亮起的那盏绿灯——焚化完成。
那一瞬间,傅承枭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他像疯了一样扑向操作台,一把揪住工作人员的领子,把那人从椅子上提了起来,眼球上布满了红血丝:“打开!给我把炉子打开!”
“傅……傅少……”工作人员吓得筛糠一样抖,“这不合规程……而且,已经成灰了……”
“滚!”
傅承枭一把甩开他,双手颤抖着去扯操作台上的监控硬盘。
线路被暴力扯断,火花四溅。
他把硬盘插进随身带来的平板电脑,手指在屏幕上划动的速度快得惊人,直到画面定格在“遗体”被推入炉膛的前一秒。
高清摄像头下,那张脸苍白,死寂。
傅承枭死死盯着屏幕,连呼吸都忘了。突然,他的瞳孔剧烈收缩。
在炉火映照在“尸体”脸上的那个瞬间,光影交错,原本完美的嘴角处,显露出了一道极细微、极不自然的僵硬弧度。
那不是皮肤该有的纹理。
那是硅胶假体拼接留下的接缝。
巨大的荒谬感和狂喜同时击中了他的天灵盖。
是假的。
她没死。
她是用这种方式,在他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出金蝉脱壳!
傅承枭猛地抬头,刚想下令封锁全城,目光却再次扫过定格的屏幕。
这一次,他看到了更细节的东西——在那具“尸体”的右手即将被火焰吞没时,那根无名指,极其轻微地、下意识地向掌心蜷缩了一下。
那是苏念的习惯。
每次她极度紧张,或者是想要掩盖什么秘密的时候,无名指都会这么蜷缩一下。
这个动作,硅胶假人做不出来。
除非……这也是她算计好的。
她知道他会来,知道他会查监控,甚至算准了他会发现那道接缝。
她就是要把这个“破绽”留给他,让他知道她是清醒着、决绝着,把自己的一切痕迹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她宁愿做个没有身份的幽灵,也不愿再做他的傅太太。
“苏念……”
傅承枭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困兽濒死的呜咽,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暴雨还在下,雷声滚滚。
城市另一端的城郊,一栋即将拆迁的老旧公寓楼里。
没有灯。
苏念赤着脚坐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借着窗外忽明忽暗的闪电,将手里那块从火场里抢出来的红裙残片平铺在桌上。
那料子已经被燎去了一大半,边缘焦黑,却依然能看出原本惊心动魄的红。
她拿起一支粗劣的炭笔,在那块残片旁边的白纸上,利落地勾勒出线条。
不是那些温婉柔和的礼服,而是带着尖锐棱角、仿佛要刺破纸面的战袍。
每一笔,都像是刀锋划过。
最后一笔落下,她在设计图的右下角,签下了两个陌生的字母:S.N。
镜子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那是她刚刚洗掉伪装后的真容,消瘦,苍白,但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哪怕一丝一毫的软弱和犹豫。
那个会哭、会痛、会爱傅承枭的苏念,已经在刚才的那把火里烧成了灰。
现在活着的,是来索命的恶鬼。
“游戏才刚开始,傅少。”
她对着镜子,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至极的弧度,指尖轻轻弹掉烟灰。
同一时刻,火葬场外。
雨水顺着傅承枭刚毅的下颌线淌落,他像是感觉不到冷,只是死死盯着手里已经被雨水打湿的屏幕。
屏幕上,那只蜷缩的无名指像是一个无声的嘲讽。
“你赢了……”
男人低沉嘶哑的声音被雨声淹没。
他慢慢弓起背,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像是一座瞬间崩塌的山峰。
在这场名为“爱”的博弈里,他输得一败涂地。
城西废弃的排污管道深处,恶臭熏天。
黑色的积水已经漫过了膝盖,一只老鼠顺着生锈的铁梯窜了上去。
苏念背着防水包,在这令人作呕的黑暗中艰难跋涉,最终停在了一处隐蔽的通风井平台下。
她抬头,看着头顶那方透着微弱光亮的井盖,眼神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