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录音带里的哮喘声
傅承枭没有说话,只是在那片死寂中抬了抬下巴。
白薇咬了咬唇,转身去储物间翻找。
那盘磁带是苏念刚进西厢时唯一的行李,复古的透明塑料壳,贴纸边缘已经泛黄,上面用娟秀的钢笔字写着《摇篮曲》。
白薇曾反复检查过,就是普通的模拟信号磁带,除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哼唱片段,没有任何夹带物。
十分钟后,老式录音机被送进了苏念的房间。
苏念抱着收音机,像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蜷缩在墙角。
她按下了播放键,磁带转轴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那是岁月磨损的痕迹。
温柔的女声哼唱在房间里流淌,苏念闭着眼,嘴角挂着恬淡又诡异的笑,手指却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抠弄着裤缝。
深夜,主宅影音室。
傅承枭坐在真皮沙发深处,面前是一台价值千万的专业音频分析仪。
那盘《摇篮曲》此刻正在高保真转盘上缓缓转动。
耳机里只有单调的哼唱,一遍又一遍。
“把副声道分离出来。”傅承枭盯着频谱仪上那条并不平滑的波浪线,冷冷下令。
操作台前的技术员手指飞快,将音频切片、过滤底噪。
“傅总,副声道主要是磁粉脱落造成的白噪音,没有什么……”技术员的话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当那个经过八倍放大的音频片段通过扬声器传出来时,整个影音室的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那根本不是白噪音。
在温柔哼唱的间隙,在每一个换气的停顿里,夹杂着一段极轻、极轻的呢喃,像是指甲划过玻璃后的余韵,又像是来自地狱的梦呓。
“……你说爱我时,也在说恨我吗?”
傅承枭的手指猛地收紧,关节发出脆响。
这句话没有出现在任何显性的音轨里,它被藏在了音频的底层,只有通过特定的赫兹频率才能剥离。
“倒回去。第3分12秒。”他的声音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音频再次回放。
这一次,他不需要技术员的提醒,在那句呢喃之后,他捕捉到了一丝更为隐秘的声音——那是一声拖得很长的、带着轻微哨音的吸气声。
那是哮喘发作前兆特有的支气管痉挛音。
傅承枭的瞳孔剧烈收缩。
记忆像把尖刀刺入脑海。
三个月前,苏念刚被关进来时,曾有几天夜里咳得死去活来,求他给药。
那时他站在门外,隔着铁窗冷笑,说她在演苦肉计,说她连装病都装得那么像那个死去的女人。
可现在,这盘录制于三个月前的磁带,忠实地记录下了她当时濒临窒息的生理反应。
那个哨音的频率骗不了人,那是气道极度狭窄时气流强制通过的物理铁证。
她当时是真的疼。
她所有的求救,都是真的。
一种从未有过的荒谬感和恐慌感扼住了傅承枭的喉咙。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审判一个满嘴谎言的罪人,可如果……连她的痛苦都是真的,那其他的呢?
“傅总。”周医生推门而入,打破了室内的死寂,“关于苏小姐的记忆重置……”
“滚出去。”傅承枭没有回头,声音低哑得可怕。
周医生僵在原地,还没来得及开口,秦秘书快步走了进来,脸色凝重地递上一份报告:“傅少,西厢那边的陈护工刚才来报,昨晚C区B通道发生了不明原因的短路,断电时长八分钟。那是苏念房间拾音器的供电盲区。”
“八分钟?”傅承枭眯起眼,眼底的震惊渐渐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敏锐取代。
“是。工程部查了,说是老鼠咬坏了线路。但在现场……发现了一枚被烧黑的发卡。”
傅承枭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向书桌,一把拉开抽屉,取出一叠厚厚的文件——那是苏念入院以来所有的脑电图监测报告和突发性狂躁记录。
他不再看那些波动的曲线,而是死死盯着每一次“发病”的日期。
第一次发狂自残,九月十四号。
那天,是傅氏集团公开追授林婉清“终身成就奖”的日子。
第二次绝食撞墙,十月七号。那天,他在媒体面前给林婉清扫墓。
第三次……第四次……
每一次θ波的峰值爆发,每一次她被定义为“疯病发作”的时刻,竟然都精准地对应着他在外面为另一个女人造势的时间点。
傅承枭的手开始颤抖,指尖那一叠纸轻得像灰烬,却重得让他几乎拿不住。
这不是巧合。
这根本不是什么精神分裂。
这是一个清醒的人,在用最惨烈的方式,对他进行的无声控告。
她在用她的血,在他的荣光时刻上泼油漆。
监控屏幕上,苏念正坐在窗边。
她手里拿着一张白色的餐巾纸,手指翻飞。
不过几秒钟,一只折痕锋利的纸蝴蝶出现在她掌心。
她没有撕碎它,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痴傻地塞进嘴里。
她轻轻对着蝴蝶吹了一口气。
纸蝴蝶顺着风,摇摇晃晃地落在了窗台上。
它的翅膀尖,不偏不倚,正对着东南方——那是庄园最边缘的废弃锅炉房,也是监控死角最多的地方。
傅承枭隔着屏幕,盯着那个单薄的身影,那是他第一次在这个疯女人身上,看到了某种让他心惊肉跳的秩序感。
“傅少,要不要派人进去搜查?”秦秘书低声问,额头上全是冷汗。
傅承枭的手指悬在对讲机的通话键上,指节用力到发白,几乎要将那个按钮捏碎。
良久,他松开了手,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不要打扰她。让她……安静一会儿。”
屏幕里,苏念似乎感应到了某种窥视的消失。
她慢慢从床垫的夹层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硬皮本。
那不是什么日记,而是她从废纸堆里捡来的记账本。
她翻开新的一页,借着窗外的月光,用藏在指甲缝里的极细铅芯,在纸上郑重地写下了一个日期。
那是五年前,父亲第一次向监管部门递交关于“X9项目”实名举报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