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宇文玥达成脆弱的同盟后，陆清辞的心并未完全落地，反而悬得更高。她知道，自己如同走在了万丈悬崖的钢丝上，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宇文玥的“庇护”并非无偿，她必须尽快展现出自己的价值。

然而，没等她开始为宇文玥探查消息，储秀阁内的风波却再次找上了她，这一次，来自她那从不消停的嫡姐，陆清婉。

起因是一匹云锦。

内务府按例给有封位的秀女分发衣料，陆清婉得了一匹时新的、泛着珍珠光泽的雨过天青色云锦，爱不释手，在众秀女面前好生炫耀了一番。偏偏有位家世相当的秀女也看中了类似的料子却未得到，言语间便带了几分酸意，两人隐隐针锋相对。

陆清婉在口舌上没占到太多便宜，憋了一肚子火回到房中，越看越觉得那匹云锦若是裁成衣裙，定能在那秀女面前扬眉吐气。可偏偏她身边带来的绣娘手艺寻常，怕糟蹋了这好料子。

这时，她身边一个惯会出馊主意的丫鬟金珠，凑到她耳边低语：“小姐，奴婢听说……二小姐身边那个云袖，她娘以前是江南有名的绣娘，一手苏绣极为了得，云袖也跟着学了几分真传。不如……”

陆清婉眼睛一亮，随即又冷哼一声：【让她帮忙？她也配碰我的料子？】

金珠忙道：“小姐，何必用她？让她把花样画出来，奴婢瞧着，二小姐近日画的那些花样子就挺新颖，若是能让她‘心甘情愿’地把最好的图样‘献’给小姐，再由咱们的绣娘来做，岂不是两全其美？”

陆清婉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这主意不错！量她也不敢不给！】

于是，翌日一早，陆清辞便被陆清婉以“姐妹叙话”为由，“请”到了她那宽敞明亮的房间。

一进门，陆清辞便看到那匹耀眼的云锦被珍重地放在榻上，陆清婉端坐主位，下巴微抬，用施舍般的语气道：“妹妹来了。听说你画的花样子不错，正巧姐姐我得了一匹好料子，一时想不到合适的样式。你便帮姐姐画几个样子来瞧瞧吧，要最新颖、最出挑的。”

她心中想的却是：【哼，若画得不好，便治她个不用心之罪！若画得好，那便是她该‘孝敬’我的！】

陆清辞垂眸，掩去眼底的冷意。她早已从引她来的丫鬟心中听到了这番算计。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为难：“姐姐有命，妹妹本不该推辞……只是，妹妹技艺粗陋，只怕入不了姐姐的眼，反而糟蹋了这好料子……”

“让你画你就画！哪来那么多废话！”陆清婉不耐烦地打断她，“莫非是看不起姐姐我？”

【贱人！果然要推三阻四！】

陆清辞心中冷笑，知道推脱不过，便做出被迫顺从的样子，低声道：“妹妹不敢……那，妹妹尽力一试。”

她走到桌案前，铺开宣纸，磨墨提笔，看似凝神构思，实则心思电转。她不能画得不好让陆清婉找到借口发作，也不能真的将绝好的图样白白给她，助长其气焰。

忽然，她想起前两日偶然听两个小宫女议论，说宫中最得宠的张美人近日得了一副双面绣的屏风，极其喜爱，上面绣的正是寓意“百子千孙”的石榴多子图。张美人脾气不算好，且最厌烦旁人与她用一样的花样，认为那是东施效颦。

一个念头瞬间在陆清辞脑中形成。

她屏息静气，手腕转动，开始在纸上勾勒。她画的并非石榴，而是一丛繁茂的紫藤，藤蔓缠绕，花穗累累，线条流畅，构图饱满，确实别致。但在紫藤花穗的掩映下，她运用细腻的笔触，巧妙地藏入了许多石榴籽般的细小纹样，不仔细看，极难察觉。

画毕，她吹干墨迹，双手奉上，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姐姐请看，这个……可还使得？”

陆清婉接过一看，见那紫藤花团锦簇，形态优美，确实比她见过的许多花样都新颖，心中顿时满意。又见陆清辞一副忐忑模样，更是得意。

【算你识相！这花样倒是特别，正好配我的云锦！等做成了衣裳，定能压过那贱人一头！】

她哪里看得出其中隐藏的玄机，只觉得这花样既特别又不张扬，正合她心意。她挥挥手，像打发乞丐一样：“尚可，你下去吧。”

陆清辞低头应是，转身离开的瞬间，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

事情果然如她所料。陆清婉迫不及待地让绣娘照着图样裁衣。几日后，一件精美的紫藤缠枝纹云锦宫装便做好了。陆清婉穿上身，在秀女中走动，果然引来一片或真或假的赞叹，让她更是飘飘然。

然而，好景不长。不过两三日，陆清婉在一次去御花园散步时，“偶遇”了正由宫女簇拥着赏花的张美人。

张美人目光落在陆清婉那身崭新的紫藤宫装上，起初并未在意，只觉得那花样有些眼熟。待走近了些，看清那紫藤花穗间若隐若现的石榴籽纹样时，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这隐含“多子”意味的石榴纹，与她心爱的屏风核心图样何其相似！而且这紫藤缠绕的形态，细看之下，竟也与她屏风上的葡萄缠枝纹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这深宫，最忌讳的便是低位妃嫔（秀女）刻意模仿高位宠妃的喜好，尤其是涉及子嗣这等敏感话题！

“陆才人这身衣裳，倒是别致。”张美人声音冷了下来，目光如刀，“这花样，是谁给你画的？”

陆清婉还沉浸在被人关注的喜悦中，浑然不觉大祸临头，甚至带着一丝炫耀答道：“回美人，是家妹清辞所绘，让美人见笑了。”

她心中还在想：【连张美人都注意到我的新衣了！果然出众！】

张美人冷哼一声，不再看她，拂袖而去，心中已给陆清婉乃至整个陆家都记上了一笔：【好个陆家！一个才人，就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攀附模仿，其心可诛！还有那个画花样的陆清辞，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当晚，陆清婉便被掌管宫规的嬷嬷叫去，以“衣着不当，有违宫仪”为由，不轻不重地申斥了一番，并罚抄《女诫》十遍。虽未动皮肉，但这脸面却是丢大了。

消息传回储秀阁，陆清婉气得砸了房中一套茶具，又将金珠骂了个狗血淋头，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她只当是张美人脾气古怪，莫名其妙，又将这笔账算到了陆清辞头上，认为是她画的花样晦气。

而陆清辞，在自己的小房间内，听着云袖打听来的消息，平静地绣着一方帕子。

她借张美人之手，既小小惩戒了屡次挑衅的嫡姐，让她在宫中嬷嬷和秀女面前丢了脸，又未留下任何把柄。甚至，她还在张美人心中，给陆清婉乃至整个陆家，都种下了一根刺。

一石二鸟。

她放下针线，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这深宫的第一局，她赢了。但接下来的棋，只会越来越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