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暗浮

听竹轩内，茶香袅袅，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陆清辞跪坐在茶榻一侧，垂眸专注于手中的茶具。煮水的红泥小炉咕嘟作响，氤氲的白气模糊了她部分轮廓，让她看起来温顺而无害。

宇文玥斜倚在窗边的软垫上，一手支颐，另一手随意地把玩着那只空了的白玉酒壶，目光却并未离开陆清辞的动作。他看似慵懒，眼神却清明锐利，如同蛰伏的猎豹，审视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棋局却暗藏机锋的女子。

陆清辞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她摒弃杂念，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眼前的茶道上。水温、时间、手法……她力求每个步骤都精准无误。这不是简单的泡茶，而是她递交的又一份“投名状”，展示她的耐心、细致与……可控性。

她将第一泡茶汤注入白瓷盏中，汤色清亮，香气清幽。她双手将茶盏奉至宇文玥面前，声音平和：“王爷，请用茶。”

宇文玥没有立刻去接，他的目光从茶盏移到她低垂的眼睫，再落到她捧着茶盏的、纤细却稳定的手指上。

“陆清辞。”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你说你略懂茶道，依你看，本王……是喜欢浓茶，还是淡茶？”

问题看似寻常，却暗藏机锋。这是在试探她的观察力，还是借茶喻人？

陆清辞心念电转，面上却依旧平静，她微微抬眼，目光快速扫过他手边那壶烈酒，以及他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仿佛浸染了酒意的疏狂，轻声答道：“回王爷，民女以为，王爷……并非偏好浓淡，而是随心所欲。浓时可烈如醇酒，淡时亦可清如白水。王爷之心，不在茶之浓淡，而在品茶时……是否合乎心境。”

她避开了直接回答，转而描述一种状态，将主动权巧妙地交还给他。

宇文玥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他终于伸手接过茶盏，指尖不可避免地与她的轻轻一触。

依旧是一片寂静。陆清辞收回了手，指尖残留着他微凉的触感。

他并未饮用，只是将茶盏置于鼻尖轻嗅，然后放下。“茶汤清洌，火候尚可，只是这‘凤凰单丛’香气霸道，你用这白瓷盏，虽显汤色，却压不住它的香，反而失了几分韵味。”他语气平淡地点评，如同真正的品茶名家。

陆清辞心中微凛，立刻垂首：“民女受教。” 他果然深谙此道，之前的荒唐模样伪装得真是彻底。

“无妨。”宇文玥摆摆手，似乎并不在意，“说说看，你入宫这些时日，觉得这宫里……如何？”

话题陡然转向，从风花雪月直指核心。

陆清辞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他不再满足于棋局和茶艺的试探，开始询问她对环境的看法，这是在评估她的利用价值。

她斟酌着词句，声音依旧柔顺，却带上了几分谨慎：“皇宫巍峨，规矩森严，各位娘娘、姐姐们皆是人中龙凤，民女……唯有谨言慎行，恪守本分。”

“谨言慎行？”宇文玥轻笑一声，带着淡淡的嘲弄，“那日本王在御花园，似乎看到太子皇兄……对你颇为留意？”

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

陆清辞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是在提醒她太子的威胁，还是在警告她不要三心二意？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适时地流露出真实的恐惧与一丝无助，声音也带上了颤音：“王爷明鉴！民女……民女那日只是偶然冲撞殿下，心中惶恐万分，绝无他意！” 她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攥紧，充分表现了一个庶女面对皇室倾轧时的弱小与惊惶。

宇文玥静静地看着她表演，没有说话。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半晌，就在陆清辞几乎要撑不住时，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太子皇兄……确实不似本王这般好说话。他若看上什么东西，通常……都会想办法弄到手。”

这话如同冰锥，刺得陆清辞遍体生寒。

“王爷……”她声音哽咽，眼中水光潋滟，带着绝望般的祈求，“民女身份卑微，只想……只想求一条活路……” 她再次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将一个走投无路少女的脆弱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在赌，赌他对太子并非全无芥蒂，赌他需要一颗能避开太子耳目的棋子。

听竹轩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炉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许久，宇文玥才轻轻“呵”了一声，那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站起身，走到陆清辞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没有扶她，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活路，是自己挣来的。”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本王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但你要想清楚，踏出这一步，便再没有回头路。你若忠心办事，本王自会护你周全。你若敢有异心……”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股无形的杀意，却让陆清辞头皮发麻。

“民女……明白。”陆清辞伏下身，额头轻轻触地，“民女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这一刻，她彻底将自己放在了“属下”的位置上。

宇文玥看着她恭顺的头顶，眼中神色变幻莫测。他弯腰，再次用那冰凉的玉酒壶壶底，抬起了她的下巴。

这一次，他的目光里少了些许戏谑，多了几分审视与……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

“记住你今日的话。”他松开手，转身向轩外走去，留下一句吩咐，“三日后，还是这个时辰，此地。”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陆清辞才瘫软在地，大口喘着气，后背已然湿透。

她看着那杯他未曾动过的、已然微凉的茶，茶香依旧在轩内浮动。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真正踏入了这潭浑水之中。

前路未知，但她已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