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的价码

回到储秀阁那间狭小的房间，陆清辞屏退云袖，独自坐在窗边，就着昏黄的灯火，反复摩挲着掌心那块云纹玉佩。触手温润，质地极佳，绝非寻常物件。

他为何给她这个？

示好？一个王爷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庶女秀女示好？荒唐。

试探？用如此贵重的玉佩试探，代价是否太高？

还是一时兴起的赏赐，如同随手丢给路边乞儿一枚铜钱？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翻腾。她试图回忆起宇文玥给她玉佩时的每一个细节，他眼中的情绪，他嘴角的弧度，他话语间的停顿……除了那一片令人心安的寂静，她捕捉不到任何来自他内心的信息。

这感觉，如同在黑暗中摸索，既让她摆脱了嘈杂，也让她失去了方向。

“小姐，这玉佩……”云袖端着一杯热茶进来，看到陆清辞手中的玉佩，也吃了一惊，“是闲王殿下给的？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陆清辞摇了摇头，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

“不管他是什么意思，东西既然到了我手里，就不能白拿。”她抬起眼，目光沉静，“这是一道门，推开它，可能是生路，也可能是悬崖。但无论如何，比坐以待毙强。”

她必须弄清楚这块玉佩的“价码”。是福是祸，总要试过才知道。

接下来的两日，陆清辞看似一切如常，依旧每日去学规矩，低调谦卑，但暗地里，她开始更积极地“收集”关于闲王宇文玥的信息。

她借着向福顺公公“请教”宫中忌讳的机会，旁敲侧击地问及几位王爷的性情。福顺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提到闲王时，只讳莫如深地说了一句：“闲王殿下嘛，最是随性自在，不喜束缚，是个妙人。”

【这位小主怎么突然问起闲王？莫非那日御花园……罢了，贵人们的事，少打听为妙。】福顺的心声透着谨慎。

她又从几个爱嚼舌根的低等宫女心中，“听”到些零碎传闻：闲王殿下前日在御马监喝醉了，非要骑那匹西域进贡的烈马，结果被甩了下来，摔了一身泥；昨日又在宫里为了个歌姬，和某个宗室子弟争风吃醋，闹得不太愉快……

桩桩件件，都坐实了他“荒唐”的名头。

陆清辞将这些信息在脑中拼凑，那个放浪形骸的闲王形象愈发清晰，却也让她心中的疑虑更深——一个真正沉溺酒色、胸无大志的人，眼神会那般清明锐利吗？

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再次“偶遇”他，并且能让他注意到这块玉佩的机会。

机会在她得到玉佩的第三日傍晚降临。

桂嬷嬷布置了绣功作业，秀女们需绣一方帕子。陆清辞故意拖延，成了最后几个离开绣房的。她估算着时间，走向通往西边竹林那条相对僻静的小路。

果然，没走多远，便看到前方不远处，宇文玥正独自一人，负手立于一片晚开的桂花树下，似乎在看风景。夕阳的余晖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冲淡了几分平日的懒散，倒显出几分寥落的贵气。

陆清辞脚步微顿，深吸一口气，脸上迅速调整出犹豫和不安的神情，然后，仿佛下定了决心般，快步走上前去。

这一次，她没有刻意隐藏脚步声。

宇文玥闻声回头，看到是她，凤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讶异，随即又被那惯有的慵懒笑意覆盖：“哟，又是你这只迷路的小兔子？”

陆清辞走到他面前三尺远处，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然后从袖中取出那块云纹玉佩，双手捧着，递到他面前，声音怯怯却坚定：

“王爷，前日蒙王爷厚赐，此玉过于贵重，民女身份卑微，实在不敢承受，特来奉还。”

她低着头，姿态恭敬，心中却紧绷着一根弦。她在赌，赌他不会收回。

宇文玥的目光落在她掌心那块莹白的玉佩上，又缓缓移到她低垂的、显得格外柔顺的眉眼上。他没有立刻去接。

四周依旧是一片令人心安的寂静。

半晌，他才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怎么？本王送出去的东西，还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是嫌这玉佩配不上你，还是……你觉得本王配不上赏你这块玉佩？”

最后一句，语气微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

陆清辞心中一跳，连忙道：“民女不敢！王爷误会了！只是……无功不受禄，民女心中难安。”

“无功不受禄？”宇文玥重复着这句话，向前踏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身材高大，投下的阴影几乎将陆清辞完全笼罩。他低头，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意味，“那若是……本王要你‘功’呢？”

陆清辞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中。

他……他这是要她办事？他终于要露出真正的意图了吗？

“王爷……想要民女做什么？”她声音干涩，带着真实的紧张。

宇文玥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与戒备，嘴角的弧度扩大了些。他伸出手，却不是去拿玉佩，而是用指尖，轻轻点了点玉佩上的云纹。

“很简单。”他看着她，目光幽深，“留着它。或许有一天，本王会需要你……用你这双看起来还算机灵的眼睛，帮本王看一点‘小东西’。”

他的指尖隔着空气，几乎要触到她的掌心，带来一阵微妙的战栗。

“当然，”他收回手，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慵懒，“你也可以选择现在就把玉佩还给我，就当从未见过本王。如何？”

他将选择权，轻飘飘地抛回了给她。

陆清辞握着玉佩的手，微微收紧。

留下玉佩，意味着接受一场未知的、可能与虎谋皮的交易。

归还玉佩，意味着放弃这片唯一的“寂静”，重新回到太子的阴影和深宫的嘈杂之中。

几乎没有犹豫。

她重新握紧玉佩，将其收回袖中，然后深深福礼：“民女……谨遵王爷吩咐。”

宇文玥看着她一系列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很好。”他直起身，语气随意，“天色不早，小兔子该回窝了。记住，玉佩在，‘缘份’就在。”说罢，他不再看她，转身悠然离去。

陆清辞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袖中的玉佩硌得她手心生疼。

这价码，她付了。

而这玉佩带来的，究竟是护身符，还是催命符，唯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