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宫宴那场风波在明面上平息后,我和无心之间那层薄冰,看似凝固,底下却暗流涌动。
他依旧住在西院,我也固守东院书房。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比如,我那原本只放账本和地图的书架上,不知何时混进了一本《般若心经》,扉页上还有某人用朱砂笔写的批注:“萧老板若心烦,念此句或可静心。” 字迹飘逸,带着股檀香味儿。
我每次看到都想给他扔出去,手抬了几次,最终还是任由它在那儿落灰。
这天夜里,窗外北风刮得像是鬼哭狼嚎。我裹着狐裘,对着北境送来的军报发愁——今年这雪下得邪乎,边境几个州的冬衣和炭火储备恐怕不够。正头疼,房门又被推开了。
无心端着一个陶罐进来,罐口还冒着滚滚白气,一股混合着姜辣和红糖甜香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萧老板,你这书房冷得跟冰窖似的,是打算提前体验苦行僧的生活?”他嘴上不饶人,手上却利落地给我倒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喝了吧,驱驱寒。小僧可不想明天起来,听说永安王冻死在了自己的书房里,那北离的脸面可就真丢大了。”
我瞥了他一眼,没接话。他穿着单薄的白色僧袍(虽然还了俗,这穿衣风格倒是没怎么变),外面随意罩了件我让人给他准备的锦缎棉袍,领口的狐毛衬得他脸愈发白皙,嘴唇却有些发紫。
“你呢?”我听见自己问,声音有点干涩,“穿这么少,是想提前去见佛祖?”
他愣了一下,随即眉眼弯起,像是没想到我会关心他。“小僧内力深厚,这点寒气,不足挂齿。”说着,还象征性地挺了挺单薄的胸膛。
“内力深厚?”我冷笑一声,夺过他手里的碗,触到他指尖,一片冰凉。“手都快冻成冰块了,还嘴硬。” 我把姜汤塞回他手里,“你先喝。”
他看着手里的碗,又看看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我抓不住。然后,他顺从地低头,小口喝了起来。热气氤氲中,他的睫毛上似乎都挂上了细小的水珠。
等他喝了几口,我把碗拿回来,将剩下的一饮而尽。辛辣滚烫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驱散了满身的寒意。
“边境缺冬衣和炭火。”我放下碗,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么一句。说完就有点后悔,跟他说这个干嘛?
无心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天外天在西域有几条商路,收购皮毛和药材还算便利。若萧老板信得过,小僧可以修书一封,让他们尽快调拨一批过来,价格嘛……好商量。”
我看着他,心里盘算着。这确实能解燃眉之急,但动用天外天的资源……那些御史的唾沫星子怕是能淹了我的王府。
他仿佛看穿了我的顾虑,轻笑一声:“放心,以雪月城或者你私人商队的名义接收就好。小僧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最终,我还是默认了。几天后,第一批皮毛和银炭就顺利送达了边境,解了军营的冻馁之忧。雷无桀那小子还兴冲冲地跑来跟我说:“萧瑟!你真厉害!从哪儿搞来这么多好东西?”
我没说话,只是下意识瞥了一眼西院的方向。那和尚,倒是会做生意。
然而,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麻烦就找上门了。这次不是朝堂,而是江湖。
一群自称“正道联盟”的人,堵在了永安王府门口,嚷嚷着要“除魔卫道”,让叶安世这个“魔教妖人”滚出北离。领头的是个叫什么“青城剑”的老头,胡子花白,嗓门倒是洪亮。
我站在府门口,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心里烦躁得很。正准备让管家去调巡防营来驱散,却见无心慢悠悠地从我身后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惹眼的白色僧袍,站在王府高高的台阶上,俯视着下面群情激奋的“正道人士”,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冷得像冰。
“诸位英雄,”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要找叶某,直接上门便是,何必在永安王府门前喧哗,惊扰了王爷清净?”
那“青城剑”指着他就骂:“叶安世!你休要狡辩!你天外天杀我正道弟子无数,今日我们就要替天行道!”
无心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替天行道?就凭你们?” 他目光扫过人群,凡是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你们口口声声说天外天是魔教,说我叶安世是妖人。那我问你,三年前,江南瘟疫,是谁开放粮仓,赠医施药?两年前,黄河水患,又是谁出钱出力,修筑堤坝?是你们这些名门正派,还是我这个‘魔教妖人’?”
他每问一句,就向前走一步,气势逼人。那群“正道人士”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至于杀人……”无心眼神骤然锐利,“你们若非要算账,那就划下道来,叶某奉陪到底!但今日,谁若敢在永安王府门前撒野,惊了王爷……” 他顿了顿,周身陡然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杀气,“就别怪叶某,不讲江湖规矩了!”
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在我书房里蹭暖喝粥的和尚,而是那个执掌天外天,令江湖闻风丧胆的少主叶安世。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地……有点异样。这家伙,护起短来,倒是挺凶。
最终,那群人被无心连消带打,又忌惮王府和巡防营,只能悻悻散去。王府门前恢复了清净。
无心转过身,脸上那冰冷的杀气瞬间消失,又变回了那副慵懒的模样,甚至还打了个哈欠。“搞定。萧老板,这回的出场费,是不是也得记账上?”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谁让你出来的?”
他眨眨眼,一脸无辜:“他们吵到我念经了。”
“……” 我竟无言以对。
看着他转身往回走的背影,我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他听见:“下次……不用你出面。”
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知道啦,王爷夫君是心疼小僧,怕小僧受累。”
这和尚……真是时时刻刻都能把人气笑。
但经过这么一闹,我隐约觉得,我和他之间那根无形的线,似乎又被什么东西,悄悄地拉紧了一点。这感觉,说不清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