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总会来。皇家夜宴,款待西域使臣,这种场合,我和无心作为“恩爱夫妻”,自然逃不掉。
马车里,气氛有些沉闷。我穿着繁琐的亲王礼服,闭目养神。无心坐在对面,一身暗红色的锦袍,衬得他肤白如玉,他正低头拨弄着手腕上那串佛珠,嘴里无声地念着什么。
“紧张?”我睁开眼,淡淡问道。
他抬头,冲我一笑,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有小僧在,萧老板紧张什么?放心,保证不给你丢脸。”
我哼了一声,没接话。我知道他不喜欢这种场合,那些或探究、或鄙夷、或忌惮的目光,像针一样扎人。
大殿内,灯火通明,歌舞升平。我和无心坐在我的席位上,他稍微靠后一些,姿态优雅地品着茶,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我能感觉到无数道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我们,尤其是明王萧羽那边,那眼神里的算计,几乎不加掩饰。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热烈。一名低眉顺眼的侍从上前,为我斟满面前的御酒。就在我准备举杯,与那位西域使臣客套一番时,身侧的无心却猛地放下了茶杯!
他脸色骤变,常年挂在脸上的慵懒笑意瞬间被一种极致的锐利取代!我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觉眼前红影一闪,他已经劈手夺过了我刚刚端起的酒杯!
“你……” 我一个字还没出口,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哐当——” 白玉酒杯从他手中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无心的身体猛地一个踉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诡异的青紫,一缕触目惊心的黑血,瞬间从他嘴角溢出。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那双总是含着万千风情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温柔的、破碎的释然,他扯出一个极淡、极艰难的笑容,气若游丝:
“萧瑟……你这人麻烦太多,小僧……只好替你挡一遭了……”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便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向后倒去。
“无心——!”
我脑中“轰”的一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眼前炸开,所有的声音、色彩、算计,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倒下时那抹刺眼的红,和嘴角那缕不断蔓延的黑血。
我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在他倒地之前,将他紧紧捞进怀里。那具身体轻得吓人,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还在不停地细微颤抖。恐慌和一种从未有过的、撕心裂肺的暴怒,像野兽的利爪,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不是约法三章吗?!不是井水不犯河水吗?!谁准你替我死的!叶安世!谁准的!
“传太医!!封锁全场!一个人都不准放走!” 我的声音嘶哑得变了调,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杀意和颤抖。我死死抱着他,感受着他生命气息如同流沙般飞速消逝,恨不得把全身的热度都渡给他。
太医连滚带爬地赶来,战战兢兢地诊脉,然后面如死灰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王、王爷……此乃西域奇毒‘碧落黄泉’,入口封喉,无……无药可解啊!”
无药可解?!
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怀里的身体越来越冷,他那张总是鲜活明艳、气死人不偿命的脸,此刻只剩下死寂的青白。巨大的绝望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冻僵了我的四肢百骸。
什么永安王的体面,什么萧楚河的骄傲,在生死面前,算个屁!
我死死攥着他冰凉的手,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血珠渗出都浑然不觉。我盯着他毫无生气的脸,一字一句,像是从地狱里挤出来的:“叶安世,你听着,你若敢死,我立刻挥兵平了你的天外天!我说到做到!”
就在我心脉俱碎,几近癫狂之际,掌心与他相贴的地方,却陡然传来一股奇异的热流!那感觉……像是某种沉睡于血脉深处、被强烈的情感与剧毒共同点燃的力量,轰然苏醒!
紧接着,一幕幕完全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撞进我的脑海——
· 记忆里,是云雾缭绕的仙宫玉阙,我与一个眉眼和无心一般无二、却身着飘逸白衣的男子并肩立于云端。他笑着将一颗流光溢彩的珠子递给我,声音清越:“以此定情,天上人间,永不相负。”
· 记忆里,是雷霆震怒的凌霄宝殿,我们二人十指紧扣,跪在威严的至尊面前。一个冰冷无情的声音宣判:“触犯天条,私动凡心,剥夺仙骨,打入轮回,历劫九世,方可解脱!”
· 记忆里,是忘川河边,孟婆亭前。他饮下那碗能忘却前尘的汤水前,回头对我无声地说了一句话。我看不清他的口型,但那诀别的、刻骨铭心的眼神,穿越了轮回,狠狠撞在我的心上。
原来……原来这荒唐的赐婚,这看似可笑的“先婚后爱”,根本不是什么阴差阳错!这是我和他,历经九世轮回后,宿命的重逢!那所谓的“碧落黄泉”,阴差阳错之下,竟成了唤醒我们沉睡仙魂与前世记忆的钥匙!
我猛地看向怀中气息奄奄的无心,不,他不只是叶安世!他是我的仙侣,是我跨越了九世轮回也要找到的人!
一股磅礴而熟悉的力量开始从我丹田深处汹涌而出,沿着经脉奔腾流转。我眼中金光一闪,再抬头时,目光已是一片冰封的、俯瞰蝼蚁般的杀意。我扫过全场那些或惊恐、或心虚、或茫然的脸,最终,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死死钉在那个下毒的侍从,以及他身后,脸色惨白、强作镇定的明王萧羽身上。
我轻轻地将无心放平,小心翼翼地,如同安置绝世珍宝。然后,我站起身。周身气流无风自动,衣袍猎猎鼓荡,一股无形的威压以我为中心扩散开来,离得近的几个官员甚至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无药可解?”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碾压一切的威严,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谁说的?”
---